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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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禾将笔jiāo给万福,又取出软尺,到尸体边测量四至距离,一边量一边念:“尸身仰躺,头朝西北,距北墙四尺二寸,脚向东南,距门槛五尺三寸,左髋距西墙八尺七寸,右髋距东墙四尺三寸。”

  量过后,他才去查验尸体:“伤在右胸口,第三四根肋骨间,长约一寸,皮ròu微翻,应是刀刃刺伤,深透膈膜,刺破肺部。凶器已被拔出。死者当属一刀致命。口中血迹,当为内血呛溢。血迹微cháo,未gān透,尸身微软,死期当在四五个时辰之内。周身再无其他伤处。”

  “这么说是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顾震站在门边朝里望着。

  “看桌上,昨晚应当有三个人。”万福在一边道。

  “而且是亲熟之人。”顾震道。

  姚禾朝桌上望去,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一个茶瓶,三只茶盏,茶盏里都斟满了茶水。四根条凳,只有靠外这根摆放得整齐,右边那根翻倒了,里边和左边的都斜着。

  姚禾暗想,看来是葛大夫和另两个人在一起喝茶,葛大夫坐靠里的主座。凶手恐怕是左右两个人之间的一人,或者两人?右边的条凳倒在地上,难道凶手是右边这个?他不知为何动了杀机,跳起来去杀葛大夫,才撞翻了条凳?

  万福走到左边,拿起茶瓶往里觑看:“瓶里还有大半瓶茶水,看来只斟了这三盏茶,而且,三个人看来都没有喝。”

  顾震道:“姚仵作,你查一查那茶水。”

  姚禾忙走过去,端起右边一杯茶,见茶水呈浅褐色,微有些浊,是煎茶,盏底沉着一层细末。他端起来闻了闻,冷茶闻不出多少茶味来,只微有些辛辣气息,煎茶时放了些姜和椒,除这些茶佐料外,似乎还有些什么,他又仔细嗅了嗅,嗅不出来。他便伸指蘸了些茶水,用舌尖微微沾了一点,在口中细细品验,除了茶和佐料的辛香之外,果然另还有些辛麻,是曼陀罗!

  他长到十一二岁时,他爹就开始教他仵作的行当,其中最难的一项便是验毒。一般验毒有两种办法,一是查看尸身症状,二是用活的猫狗来试。若急切之间找不到活猫狗,便得用第三种办法——尝。

  他家祖上就一直任仵作行当,家传的秘法之一便是尝毒。每次尝毒只蘸一小滴,并不会有大碍,而且时日久了,体内自然生出抗毒之力。只是初学时却极险恶,对毒xing、毒味没有任何经历,尝少了,根本尝不出来,尝多了,又会中毒。那几年,他经常尝得头晕目眩、口舌肿烂。花了五年多才渐渐掌握了各种毒xing。像这曼陀罗,舌尖只需沾一点,便绝不会错。

  他忙向顾震回报:“顾大人,茶里有曼陀罗毒!可致人麻痹窒息而死。”

  顾震目光顿时变得yīn重:“真的?难怪都没有喝这茶。”

  万福道:“这死者是大夫,又是主人,茶里的毒恐怕是他下的。不过,另两个人似乎察觉了,并没有喝。看来,这主客之间都存了杀意,主人谋害不成,反倒被杀。”

  “顾大人,还有这血滴——”姚禾指着尸首左侧的地上。

  刚才验尸时,他已发现地上血滴有些异样。死者由于肺部被刺穿,倒地后口中呛出血来,血滴飞溅到他左侧的地上,但上下两边能看到血滴溅she的印迹,中间一片地上却看不到。

  顾震和万福也小心走过来,弯腰细看,万福道:“看来死者被刺后,有人在他左边,挡住了喷出来的血滴。”

  姚禾补充道:“看这宽度,这个人不是站着,而是蹲着或跪着,才能挡住这么宽的血迹。”

  顾震道:“尸首头朝西北倒着,凶手应该是从右边位置刺死的他,该在尸首右边才对,为何要跨到左边?”

  万福指着桌子左边的条凳说:“看那根条凳,它是朝外斜开,左边这个人是从门这头起身,绕到尸首脚这边。”

  顾震道:“只有右边这根条凳翻到了,而且是朝外翻到,坐这边的人看来起身很急——”

  万福道:“最先被攻击的是他?”

  顾震道:“看来是左边这人站起来攻击右边这人,右边的人忙跳起身躲开——”

  万福道:“左边这人又去攻击刺死葛大夫?”

  “恐怕不是……”姚禾忍不住道。

  “哦?为何?”顾震扭头问他。

  姚禾指了指桌上的茶瓶,他留意到茶瓶放在桌上的位置,并不是放在中央,而是靠近左侧:“这茶瓶靠近左侧,斟茶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葛大夫本人。”

  万福纳闷道:“主人不斟茶,反倒是客人斟茶?”

  “未必是客人——”顾震望着姚禾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

  万福恍然道:“对!葛大夫有个儿子,叫葛鲜,是府学生,礼部省试考了头名,刚应完殿试,前两天被同知枢密院郑居中大人招了女婿,说等殿试发榜后就成亲呢。这么说,昨晚是葛家父子一起招待一个客人,这客人坐在右边这根凳子上,葛鲜起身去攻击那客人,不对呀!死的是他父亲——”

  顾震道:“也许是误伤。”

  万福连声叹道:“他去杀那客人,却被客人躲开,葛大夫当时恐怕也站起来了,正好在客人身后,那一刀刺到了葛大夫身上。葛鲜误伤了父亲,自然要跑过去查看父亲伤势,便跪到葛大夫的左边,所以才挡住了溅出来的血迹——”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父亲!父亲!”

  一个矮瘦的年轻男子奔了进来——

  赵不弃告别了何涣,骑着马赶往开封府。

  关于何涣杀阎奇,这件事恐怕毫无疑议,不过他想着堂兄赵不尤的疑问,又见何涣失魂的样儿,心想,还是去查问一下吧。虽然据何涣言,赵不弃在应天府所见的是那个丁旦,但有人在跟踪丁旦,若是何涣这杀人之罪脱不掉,难保不牵连出来,这样何涣的前程便难保了。

  他找到了开封府司法参军邓楷,司法参军是从八品官职,执掌议法断刑。邓楷是个矮胖子,生xing喜笑诙谐,和赵不弃十分投契。他走出府门,一见赵不弃,笑呵呵走过来,伸出肥拳,在赵不弃肩膀上一捶,笑道:“百趣这一向跑哪里偷乐去了?也不分咱一点?”

  赵不弃也笑起来:“这一阵子我在偷抢你的饭吃。”

  “哦?难道学你家哥哥当讼师去了?”

  “差不多。无意间碰到一桩怪事,一头钻进去出不来了。今天来,是要向你讨教一件正事。”

  “哈哈,赵百趣也开始谈正事了,这可是汴京一大趣话。说,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前一阵有个叫丁旦的杀人案?”

  “杀的是术士阎奇?记得,早就定案了。”

  “那个丁旦真的杀人了?”

  “他是自家投案,供认不讳,验尸也完全相符。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任何疑点?”

  “没有。你要查案找乐子,也该找个悬案来查。那个丁旦bào死在发配途中,这死案子有什么乐子?”

  “我能不能看看当时的案簿?”

  “案簿岂能随便查看?不过,念在你还欠我两顿酒的面上,我就偷取出来给你瞧瞧,你到街角那个茶坊里等我——”

  邓楷回身又进了府门,赵不弃走到街角那个茶坊,进去要了盏茶,坐在角落,等了半晌,邓楷笑着进来了,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快看,看完我得立即放回去。”

  赵不弃忙打开纸卷,一页页翻看。果然,推问、判决记录都如何涣所言,过失误杀,毫无遗漏。他不甘心,又翻开阎奇的尸检记录,初检和复检都记得详细——阎奇因脑顶被砚角砸伤致死,身上别无他伤。

  赵不弃只得死了心,将初检和复检的两张验状并排放到桌子上,心里暗叹:这个呆子,竟然用砚台尖角砸人脑顶,你若是用砚台平着砸下去,最多砸个肿包,根本伤不到xing命。

  “如何?找到什么没有?”邓楷笑着问。

  赵不弃摇摇头,正要卷起两张验状,却一眼看到一处异样:关于阎奇脑顶伤口,初检上写的是“头顶伤一处,颅骨碎裂,裂痕深整”,而复检上却只有“头顶伤一处,颅骨碎裂”,少了“裂痕深整”四字。

  他忙指着问道:“这初检伤口为何会多出这四个字?”

  邓楷伸过头看后笑道:“初检验得细,写得也细一些。”

  “‘裂痕深整’四字,恐怕不只是写得细吧?”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初检的仵作姚禾是个年轻后生,才任职不久,事事都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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