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他一定大感意外。但是他太冷静了,他假装得太好了,他一开始也许并不想承认,但后来转念一想,这样更不安全。他怀疑我迟早会认出他来的,于是多多少少留有余地,留下细微得我几乎察觉不到的暗示。在我明白无误的问他,前一天夜里在哪里过夜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开始怀疑了。在那时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所以含糊而过,但是后来,经过一整夜反复计算,他一定想清楚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虽然这样一来,他以为永远不会曝光的同xing恋者身份就难以掩盖了,但是他后来发现我爱上他了,我这个白痴,真的爱上他了。从那时起事qíng对他反而更加有利,他可以利用我刺探案qíng,利用我的信任,一再巧妙的暗示我把注意力放到李信如的家事上去。他这样做也的确成功了。李梅是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我怀疑过她;李染是个感qíng受伤的少女,仅仅是因为她的执拗和偏激,还有那年轻人特有的冷酷,我怀疑过她;李大钢在我面前说过李信如该死之类的话,我甚至怀疑着那个老头子!唯有我对程明的怀疑,完全的消除了。那天在车上,我问他,是不是西政的老同学来探望他,他一定听清楚了,可是他假装没有听到。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那天下午我突然电话到他办公室,而那个自我中心主义者艾小姐又毫不在意的泄露了他和北政同学的约会,我永远也想不到要打电话到李信如从前的中学去调查。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在利用我,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哪怕有一丝我以为的柔qíng蜜意,那也不过是因为我在某个角度看上去很象被他杀死的旧爱李信如。可笑我还以为真的开始人生第一次恋爱,还竟然由此想到幸福。那天早上,我神采奕奕的来到办公室的那天早上,琉璃说我看上去象回光反照,想不到竟然被她一语成签。而那天在我家里,我和程明遇到了我父亲,我那满头白发的老爸爸一直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好象有话要对我说,现在想来,也许那时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的人是程明。这个从前部队退伍的侦察员,几十年的老刑警,凭他多年办案的经验,猎犬般敏锐的嗅觉,是不是已经觉察出了不安的气息?那时他是不是就已经感觉到程明是危险的?!
我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手臂微微一动,才感觉到我全身已经冰浸,手指冷得麻掉了,好象这个身体不再是我自己的,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蠢笨可憎的人的ròu体,当我再一次用第三者的目光慢慢的省视这差不多一个月以来发生的全部事qíng,我的所做所为,以往的全部欢乐在此刻只化为羞rǔ,而过去印在我身上的每一个吻印都是一道铬印。陈子鱼啊陈子鱼,你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事qíng本来可以不必如此,你本该早一点发现……
当初他小心翼翼的接近,而我下意识的一再退避,难道不正是害怕出现今天这样的qíng景?
然而,最重要的──接下去,我应该怎么办?
我应该怎么办?
电话铃突然大震。
我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全身一震,就好象从噩梦中醒来──我条件反she的拿起电话:“喂?”──不,噩梦并没有醒来,我仍然身处在噩梦之中。“子鱼,你还在办公室?”
是他的声音。
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是……是的。”我费力的回答,喉头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是约好了今天下了班见个面的么?我在家里等了你老半天了。”
我只觉得胃一阵抽搐,胆汗好象都冲上喉龙了,满嘴发苦。我的理智告诉自己,我必须得冷静下来,我必须得冷静下来。这是最重要的。我现在绝不能打糙惊蛇。“手头上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这样,那要不要改天……?”
“不,我要过来。你──在那儿等着我。”
不对,我的语气不对。
“好的。那我等你。”
电话已经讲完了,可是他并没有挂机。
他那边很静,好象他正拿着电话思考着什么事qíng。
“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语气全错了。
我不应该这样没用。
“子鱼,你没事吧?”他柔声问。
“没什么事。”我gān巴巴的说。
“今天你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他温柔的声调让我后背一阵发寒。
多么敏感的人。多么狡猾的罪犯。
我清了清喉咙:“没事。我只是……我可能是太累了。你知道,这几天一直在街上跑来跑去的……”
他笑了:“算了,见面再说吧。我没有关别墅的大门,到时你直接进来就是了。”
“好。”
挂了电话,我慢慢地把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我必须得过去。他在那里等我。
背叛,羞愧,愤怒,痛悔,在这所有的qíng绪之外,还有另一种更qiáng烈更不堪忍受的感qíng。我发现我很难过。
非常非常的难过。
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我竟然会感觉到如此难受。
如果可以,我本来是想好好爱他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念头来到我的脑海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推理想象出来的,也许它们都不是真的呢?也许,李信如的确是双xing恋者,可是他并不是程明的qíng人呢?也许他们俩就是普通好朋友,根本毫无关系呢?并没有证据证明,程明和李信如曾经是qíng侣!他并没有亲口承认这一切!又或者,李信如就是被李梅杀死的呢?他的往事与案qíng根本无关紧要!
但随即,我只想把自己bào打一顿。
我怎么还这样蠢!我怎么还这样天真?竟然还在用这种可笑的,完全站不住脚的想法来为程明开脱?
当我站起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的黑了。我关了灯,拉上门,往公安局的大门外走去。
我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心qíng,走进车水马龙的夜色中。
第25章
我在程明所住的小区门口下了车,在门卫处登了记,沿着那条已经很熟悉的林荫小路向程明的家慢慢走去。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吃,我竟然丝毫也没有感觉到饥饿。一路上经过的家家户户,窗口不是弥漫出桔huáng色的灯光,就是飘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我在程明的大门口站定。
除了小花园里的路灯发出黯淡的光芒,我发现这间房子居然完全没有开灯。就好象没有人在家一样。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他出去了吗?
不可能。
他明明说在这里等我的。
为什么完全没有灯呢?
我试着用手指按下门柄,轻轻一推,沉重的桃花木门无声打开了一条小fèng。一阵非常非常轻柔的爵士乐声高高低低,飘逸而出。我的心收紧了。
──他果然在。
我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在走进黑暗的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错觉,好象门后等待着一条大棒,会从我的后脑袭来,将我一棒打昏。“程明?”我发出轻微的叫声。
屋子里开了暖气,很暖和,猛然从寒风中走进来,我竟然打了个激灵。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我觉得不对劲,有一种危险的直觉。黑暗中的房子看上去yīn森森的,再加上那飘忽不定的音乐,太诡异了。没事的,应该没事。我努力用理智来打击多疑。
他到现在为止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可是,他真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这里总是灯火通明。程明显然是那种不知节约用电为何物的家伙。今天为什么这样反常?
不知不觉间,我的肾上腺激素开始大量分泌。
如入无人之境,我直接穿过前厅,来到卧室的楼梯前。
为什么要紧张呢?这种感觉让我记起第一次到刑警队办案时的事qíng。那一次我和师兄去农村缉拿一个jian杀犯,结果被一大队手持扁担锄头的村民团团包围。那时的我,非常非常的紧张,拿枪的手都在抖。在那之后很久,我都非常鲜明的记得当时的qíng景,那些农民恶意的眼睛,糙黑的手,和锋利铁器的闪光,还有我自己心脏的颤抖。我死死的握着枪,只有它给我唯一的安全感。she击一向是我的qiáng项。但当时的qíng况是,我们又根本不敢开枪,我们拿着它只是做个样子,起起阻吓作用。枪柄深深的陷在我的手心里,安全脱险后才觉得痛,摊开手掌,发现我握得太紧了,手指竟然紫了一滩。我紧贴着墙,仰面望向楼梯口。
“程明?”我压低声音再次呼唤他。
没有响应。
只有古怪的爵士乐在我四周环绕。
为什么要有音乐呢?是想用音乐来掩盖什么声音吗?──如果有什么声音的话。又是一个方便的谋杀现场?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的后背渗出汗水,衬衣极不舒服的紧贴在背上。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把手按在腰间。
那里有一把枪。
前天为了阿伯谋杀案而去领的枪。昨天上午破案后他们一定已经全数回缴,但我那时并不在分局。我放轻脚步,拾级而上。
走廊很静,很黑。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主卧的门口,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扭开了它。房间里黑得象个山dòng。我记得程明睡觉不喜欢有光。他订制了极厚的窗帘,放下它们的时候,就是正午时分屋子里也得开灯。我关上卧室的门。借着一点微光,我查看了书房和客卧。没有人。
他不在楼上。
他在哪儿?
确定楼上没人之后,我迅速回到楼梯口,下了楼。
我来到大客厅,我从来没有在它没有开灯的时候来过这里,看上去好陌生。路灯的微光透过落地式玻璃洒了一半的屋子,沙发之类的家俱在暗处黑魖魖的,象沉重的影子。一直以来听到的爵士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幽暗中,CD机的电子讯号闪闪烁烁,我走过去,关上了它。一下子就静了。
我心跳得太乱,一时不知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虽然很轻,但的确是脚步声,由远而近,从我的背后而来。我紧张到极点的神经一下子炸开了。
我猛地转身。
与此同时,我听到他的声音:“子鱼……”
“站在那儿别动!”
我大喝的同时拔出了枪。
然后我看清了,就在我身后大约十步的地方那个高大的身影。屋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好象非常的错愕。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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