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用尽了各种手段,仍是没有定论,周围的看客都兴奋起来。洹朝古玩在安阳也是赫赫有名的铺子,行事很霸道。眼看他要吃瘪,以前吃过亏的人都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药不然的嘴最欠,这会儿更是不闲着:“我说您要是没金刚钻,就别揽着瓷器活儿。四九城多少老专家,那都恨不得修成正果了,排着队过来鉴定,都没说出个不字儿。美国的科技牛不牛?月亮都登上去好几十年了,到北京这儿机器一开,也查不出来啥,临走还翘着大拇指,说一句OK!”
在这内外夹攻之下,郑重终于抬起头来,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里屋,托出一件宋代鸿雁银制香囊,盯着huáng烟烟道:“拿这个封一天的盘,您看成么?”围观人群发出起哄声。
封盘本是围棋术语,指的是双方比赛中断,棋盘被封,中途休息后再战。引申到藏古界,是指在斗口的时候,被斗的一方若是鉴不出来,又不甘心认输,就会提出封盘,缓上一段时间,可以趁这期间去找外援。但是封不能白封,必须得拿出一件东西补偿给对方。补偿多少,得看斗口的器物鉴定难度有多高,彩头有多大。
像这个青铜爵的斗口难度,郑重拿出宋代的银香囊来封盘,已经算是低了。huáng烟烟看也不看,把香囊扔到我手里,然后把青铜爵拿回来,在一大群人的灼灼目光下离开。
回到旅馆以后,我关上门,沉着脸质问她:“huáng烟烟,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huáng烟烟不回答,低头抱着龙纹爵缓缓摩挲。
“你拿自己做赌注!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很生气。我们此行是接触郑国渠,拿到那枚铜镜,不是砸他的招牌。huáng烟烟把自己押上去,无异于把我们与还没露面的郑国渠推上完全对抗的道路。
huáng烟烟终于抬起头,淡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太鲁莽了,这样不光会搅乱整个计划,也对你自己不负责!”
药不然过来打圆场,把我们两个拉开,劝我道:“哎,我说两位,chuáng头吵架chuáng尾……(我和huáng烟烟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错了,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别吵了。其实这样也挺好。今天封盘用宋银囊,明天封盘的时候,咱们提出得用唐铜镜,不就结了吗?”
封盘的代价是很高的,多次封盘,价码就会逐级提升。如果用这个手段拿到铜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我冷哼一声:“那也得谨慎点。万一人家斗口赢了呢?我知道五脉是泰山北斗,可藏古界藏龙卧虎,暗藏的高手不知有多少。万一真让人斗回来怎么办?到时候,我看你huáng烟烟是当场自刎,还是直接嫁人!”
“不早了,我睡了。”huáng烟烟不理睬我,抱着铜爵离开,剩下我和药不然面面相觑。
我问药不然:“她这么做,你说会不会是她爷爷的主意?”药不然挠挠脑袋,有些迷惑:“huáng克武对这个孙女特别宝贝,应该不会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qíng吧……不知道,哥们儿真的不知道,huáng家在五脉里,算是个异类,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事,跟其他三家格格不入。”
“妈的。”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只是我也不知道是骂huáng烟烟,还是骂huáng家。
到了第二天,我们三个如期而至。店铺门口早已经站满了人,都等着看续集。郑重一看我们来了,从里屋搀出一位老先生。这位老先生一头花白头发,戴着副老花镜,上身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胳膊上还套着两个蓝底碎花套袖。
我一看这装束,心生警惕。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某个作坊或美术厂的老技工,其貌不扬,手里活却高明得很。老技工接过青铜爵,仔细端详起来。他的鉴别手法跟昨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动作更为细致,看的时间更长。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老技工眉头有些紧皱,开始把手指伸进爵底去摸。
我知道他在查看什么。这些青铜爵的底部往往都有铭文,从铭文内容、字形、字边锈蚀与其他部分的协调程度,就能大致判断出来真伪——铭文或yīn刻或阳刻,边缘凹凸不平,赝品在做旧的时候,很难做到天衣无fèng,字边锈斑会露出破绽。只不过这种鉴别办法要有深厚的彝铭功底,全国能达到这个水平的人屈指可数。
更何况,以huáng家的底蕴,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一点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技工半天摸不出破绽,只得拿了一张绵纸卷成纸筒,放入爵中,一边浇水一边用一个小木锤轻轻锤拓,没过一会儿就把爵内铭文拓在纸上。他拿出来看了半晌,还是不得要领。末了老技工只能冲郑重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郑重脸色顿时垮下来。谁不知道洹朝古玩是以绿器闻名的,若是在自己的本行里栽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还要封盘么?”药不然挑衅地问。
郑重跟老技工低声商量了一阵,尴尬地回答道:“能否再容我们一天?”
这和我们之前的预测差不多。第一次斗口,洹朝古玩应该不会马上惊动郑国渠,而是会请城里的某位专家来解决;只有在第二次斗口仍旧失利的qíng况下,才会通知住在村子里的郑国渠。他赶到安阳前后也得花上半天工夫。
“可以再封一次盘,但这次的封盘物,得我们来挑。”药不然说。
郑重有些为难,搓着手半天不开口。旁边药不然笑道:“洹朝古玩也是响当当的名号,怎么如今别说输不起,连封盘都封不起了啦?”周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被药不然几句话煽动起来,一齐起哄。郑重被药不然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一咬牙:“这店里的东西,您挑吧!”
药不然看了我一眼,提出了要求:“听说你这里有枚唐代的海shòu葡萄青铜镜,拿那个来封盘好了。”周围看客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在他们看来,唐代的青铜镜不够珍贵,配不上这二次封盘的价码。
听到这个要求,郑重眼神微微露出惊讶:“您高抬贵手,可我们店里没这东西啊,隋代的凤边花镜倒有一面。”隋镜比唐镜早,他开出这个价,也算有诚意了。可是药不然却摇摇头:“非这面镜子不可,你拿不出来,可以去问问店主嘛。”郑重为难道:“我只是个打工的。要不您还是换一件吧。”
“难道这店不是他开的?这招牌不是他挂的?”药不然讥讽地接了一句。我们没提过郑国渠的名字,可在这里混的人呢,谁不知道郑老大的威名。渐渐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三个人是上门挑事的,而且还挑的是郑老大。一时间喧哗少了不少,围观的人却更多了。
郑重既不敢承认斗口输了,也拿不出海shòu葡萄青铜镜。药不然嘴皮子上下翻动,步步紧bī要他表态。郑重走投无路,只得说去打个电话,然后转身进屋。我们三个互视一眼,知道有门儿了。
huáng烟烟在店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只手托腮,姿态之优雅,可真比港台女星还漂亮。别看她从昨天开始摆出了非常高的姿态,但jīng神一直都紧绷着,一直到刚才,我才看到她的双肩微微垂下,整个人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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