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1_马伯庸【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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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郑国渠一口说出那尊龙纹爵是真品后,我陡然意识到,事qíng不对劲。那龙纹爵若是真品,也是国家一级文物,huáng家竟拿出私藏的国宝来对付郑国渠,还对我和药不然隐瞒,所图绝不会小。更何况,huáng家与郑国渠jiāo恶许多年了,何以偏偏在我们前往安阳追查佛头时才发力?——这说明,郑国渠一定与佛头或许一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我得想个办法摆脱huáng烟烟,单独行动。可当时我被捆得紧紧的,跑也跑不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赌。

  我赌的是,郑国渠知道“玉佛头”的渊源,甚至知道许一城。

  所以,我故意对郑国渠提及佛头字眼,果然引起了他的兴趣,把我带到了盗dòng旁边。然后我偷偷对郑国渠说了一句话:“我是许一城的孙子许愿,进dòng说。”

  幸运的是,我赌对了。郑国渠不愧是与huáng家势均力敌的造假高手,反应极快。我一表明身份,他只是微微一愣,立刻与我跌下盗dòng,还装作昏迷不醒。这样一来,我假意挟持郑国渠,顺理成章地让huáng烟烟离开,没有引起她的疑心。

  虽然对不起huáng烟烟,但huáng家的古怪举动,让我不得不有所防备。

  “你这家伙胆子可不小,若是我不知道佛头或者许一城之名,你俩早被埋起来了。”郑国渠道。

  “没办法,那种qíng况下,我只能赌一把。”

  说完这句话,我盘腿坐在坑底,脊梁贴着土壁,表qíng变得有些僵硬。郑国渠盯着我手里的青铜环,半讽半谑道:“我还以为你跟huáng家姑娘是两口子呢,敢qíng也不是一条心。”我冷着脸道:“你手底下的人太不地道,我先把她支走,也是为她好。”

  郑国渠突然凑过来,大手一把扼住我的咽喉,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别太蹬鼻子上脸。我配合你演这么一出,是因为你还算有点价值,不代表我不能动你。”

  他的手好似一把老虎钳,把我掐得几乎透不过来气。直到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时,郑国渠才松开手,我半跪在地上,揉着自己喉咙拼命喘息,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郑国渠抬头看了眼dòng口,席地而坐:“如今人也走了,戏也演完了,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我听了不满意,嘿嘿……”

  他眼睛朝着通往墓室的那条通道瞟了一眼,yīn恻恻地说:“别看是汉代的棺椁,里头可还宽敞着呢。”

  我看出来了,如果我不和盘托出,恐怕是没机会从这深深的墓xué底爬出去。于是我也不再掩饰,简单地从我的身世讲起,还有最近围绕着玉佛头发生的一系列事qíng。听完以后郑国渠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大信心,觉得我比huáng家还可信?”

  我抬眼道:“因为郑重。”

  “郑重?”

  “对,他在鉴别青铜器的手法上,与我家祖传的一种技法十分类似。这技法是不传之秘,他居然也会,说明你们一定与我们白字门有些渊源。”

  郑国渠听完以后放声大笑,好似听到什么开心事,然后他突然敛住笑容:“你猜对了一点,也猜错了一点。不错,许一城跟我家有点渊源,他的事qíng我知道一些。那枚镜子,也在我手里。但我可对那些陈年旧账没兴趣,你若拿不出我感兴趣的东西,一样要死。”

  “这个好处,你不会拒绝的。”

  “啥?”

  “《素鼎录》。”我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郑国渠两只鼓眼骤然一亮,他一把捏住我的肩膀:“这么说,这本书在你那儿?”我点点头。

  《素鼎录》是金石鉴定的权威之书,凝结了白字门历代心得,江湖上一直流传,得到此书,则金石无忧。郑国渠是专做青铜器赝品的,这书对他来说,就像是化学家拿到元素周期表、军人拿到作战地图一样,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所以郑国渠一点也没犹豫,伸出手来跟我握了一下,算是成jiāo。

  能看得出来,郑国渠是个既贪婪又理xing的人。能拿到手的利益,他一点也不会松口,但只要有风险,他会非常gān脆地撒手。龙纹爵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放弃就放弃,半点都不犹豫。这种人,相当可怕。我跟他握手之后,闪过一丝后悔,不知这么危险的人,我是否能驾驭。

  “上去之前,我还有件事。”我忽然说。

  郑国渠眉头一皱:“huáng烟烟很快就会回来,我们没多少时间。”

  我把地上那头盖骨轻轻拿起来:“你们盗墓不算,还随手乱扔遗骸。我既然看到了,好歹把它送归原棺,不然走得也不心安。”“要去你自己下去。”郑国渠撇撇嘴。他们这些人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对鬼神从无敬畏。

  我把头盖骨拿好,一猫腰,顺着那个斜dòng钻了下去。他们已经进去过一次墓室,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入口。墓室石门半开,里头yīn森森的没有光亮,黑暗中有一种千年的沧桑与腐败。我伸手想去摸索棺椁,忽然一只冰凉的骨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我的手背上,一道凉气蹭地从我尾椎骨蹿升到了头顶。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没敢动,等了一阵看周围没动静,才战战兢兢用手去摸,发现搭在手背上的原来是半截尺骨连着掌骨。郑国渠这些人做事太不厚道,把骸骨拖出来随手乱扔,这半截手臂就半挂在被撬开的棺椁外头,正好搭在我手背上。

  我把它拿起来,连同头盖骨一起放入棺材内,脑袋一阵恍惚,差点一头栽进那棺材里去。这里空气不大流畅,待得时间久了容易头晕。黑暗中,恍恍惚惚地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是在我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喜欢钻进大院附近一个废弃的下水道里玩,有一次,我们钻到一半,闻到前面一股腐臭,借了一盒火柴点亮,然后发现前头居然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吓得我们四散而逃。我慌不择路在下水道里乱跑,总以为那具尸体跟在后面,吓得大叫,喊着爸爸妈妈的名字不停狂奔。好不容易跑到出口,正看到我父母和其他大人赶到,我一头扑到他们怀里,嚎啕大哭,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突然间,我眼泪无端地流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有多孤单。追寻爷爷许一城的真相,也许不是为了什么佛头,而是为了能够多看到自己亲人在这世上的痕迹吧。

  “爸爸,妈妈,爷爷……”我在黑暗中扶着这几千年的古棺,喃喃自语。希望现在也像小时候一样,只要坚持跑出黑暗,他们就会在尽头迎接着我。

  等我擦gān眼泪爬出来以后,郑国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郑国渠和我借助那根绳子爬到地面,郑重等人一拥而上要揍我,被郑国渠拦住了。在郑国渠的指挥下,这些人把古墓旁边的痕迹扫gān净,跳上附近一辆小货车匆匆离去。

  我看到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拎了个口袋,里面装的估计都是明器。郑国渠注意到我的眼神,拿起龙纹爵丢给了我:“我不要,你拿着玩吧。”我知道这种国家一级文物他不敢留,就直接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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