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十分英俊,并且是一种端正的、良善的、令人心生好感的面貌。起初他一直低着头,刘海的yīn影遮住了额头,那气质总显得有些yīn郁,可他抬起头来,就露出一张年轻又英气的脸孔。
人如其名,他真像初升的朝日一样光彩夺目,那是一种男子刚步入成年的英姿勃发。
他的眼睛十分明丽,生着秦人特有的单眼皮,并且是gān净慡快的丹凤眼,眉毛亦是挺拔英武的两道剑眉——这种眉眼适合于顾盼神飞的骄傲姿态,而他的眼神有些过于忧郁,微微含着一点严肃的神态,因为拘谨而略带腼腆,这就更让人觉得他朴实又自然。
他浓厚的黑发以最规谨的方式剪短又梳齐,没有染,看上去有些天然的鬈曲,在耳畔划出一条整齐的线,正是古人称赞的有如刀裁的鬓角。
宛如电影里最经典的正面人物,他的一切神qíng姿态,都带有一种天然的正直和纯洁。
衣饰上也是一样的整洁端正,一件藏青色的Polo衫,大学生常穿的那种磨白的牛仔裤,鞋子也很gān净,大约是刚刚刷洗过。
因着父亲热孝,他臂上还别着黑纱。
梁峰可惜了,有个这样的好儿子,偏偏天不假年。
大家一瞬间又不由自主地去瞟房正军,心想这不该让小房去出外勤,该把他跟这个小梁放在一起,那才真是花蝴蝶和清水芙蓉,好对比。
想想更觉得好笑。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遐想只是一瞬间。无论梁旭长得是有多俊俏,都不能凭面貌洗脱嫌疑。大家见他坐下,就收拢心神,严肃地开始询问。
在场的数人,只有房正军一人参办了前段时间的民事纠纷,他看着梁旭,梁旭也毫不回避地看着他。
房正军问他:“你父亲的后事办妥了吧。”
梁旭抿了抿嘴唇,他乌黑的眼睛向房正军望着,片刻,他“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书记员照样作下笔录。监控也在拍着。
梁峰鳏夫一人,家中似乎也没有亲眷,可以想见,火化葬仪,全由他儿子一人主持cao办。
房正军向他微微颔首:“孩子,难为你了。今天是有些别的事qíng要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梁旭亦点点头。
于是经过一段例行公事的事前告知,又是一段关于姓名年龄的问答,之后,他们进入正题。
“卢世刚,你认识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他儿子杀了我爸爸。”
“……”
大家都警觉了起来,这个回答里包含了很明显的偏执qíng绪。
“卢天骄是误伤。”房正军说。
“哦,误伤。”梁旭没有反驳,他不等提问,继续说下去:“他说要赔钱,就这样。我爸已经不在了。法院还没判下来。”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
作为嫌犯,这个回答显然太不理智,也太缺乏掩饰了,但作为当事人家属,这个态度倒是可以理解。
房正军于是又问:“你之前和卢世刚有过接触吗?”
梁旭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不认识。”
“之后呢?”
“没有。”
“你确定?”
梁旭抬起眼睛,他的瞳仁深邃且大,因此直视旁人的时候就有一种迫人的意味:“房警官,我是来找过你,问过卢世刚的事,那又怎么样?”
旁边坐着的人便咳嗽一声:“态度放端正,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是你的义务,也是洗脱你嫌疑的必要过程。”
梁旭显然对“洗脱嫌疑”这四个字有些敏感,他转头去看说话的常警官,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房正军揉了揉鼻尖:“卢世刚是金川案的始案嫌疑人,这个qíng况你知道吗?”
梁旭迟疑了一会儿,回答:“不知道。”
房正军盯着他,加重了语气:“我问你,卢世刚是金川连环杀人案的始案嫌疑人,这个qíng况你知道吗?”
梁旭显然不善于说谎,他避开房正军的目光,又是片刻迟疑,他说:“我不懂什么叫,始案嫌疑人。”
“所以这个qíng况,你是知道的。”
这次梁旭转回了视线:“是的,我也问过你。”
“为什么要查他的身份?”
“他儿子害死我爸爸。”
“……卢天骄是误伤。”
“哦。”
——谈话进入了死循环,加之问询室灯光qiáng烈,大家都有点额头冒汗。
“你对金川案了解多少?”
“没有多少。”梁旭说:“就网上查的,反正我知道他有案底。”
房正军盯着他:“梁旭,金川案的卷宗一直作为机密被封锁,你能从网上看到?”
“百度一下都有,你们自己可以百度。”
“我们问你当然是调查过,你不要含糊其辞!”房正军一拍桌子:“百度!哪里有说过!卢世刚是金川始案嫌疑人!你查给我看!就现在查!”
莫名地,大家都觉得他这腔调活像是在怼儿子。
要是换做其他嫌疑人,可能还没有这个喜剧效果,梁旭看上去太纯善了,显得试图威慑对方的房正军有点逗。
梁旭倒是没有怕:“网上能查到是卢某,我也问过你的是不是,然后你说这不相gān。”
这还扯到房正军身上了,房正军真火了:“所以呢?”
“所以我猜是的。”梁旭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你对得很。
房正军无话可说,亦问无可问,没有证据之前,这段提问又被绕死了。
但可以确定,梁旭知晓卢世刚的隐秘身份。他是否还通过其他途经了解过金川案的详细过程?又会否以金川案的手法来进行无谓的复仇?
这些问题,房正军先咽下了,此时不应打糙惊蛇。
短暂的笔录确认之后,房正军换了个方向:“那你之前来问我卢世刚是谁,你之后没有去找他吗?”
梁旭毫不迟疑:“没有。”
房正军敲了敲桌子:“梁旭,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公安局,你如果在这里说谎,要负法律责任。”
梁旭垂下眼睛,重复了一遍:“没有。”
“八月二十七号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梁旭思索了一会儿:“就在外面。”
“说清楚,什么地方。”
“就一直在外面。”
“我让你说清楚,在哪里,gān什么。”房正军说:“二十七号晚上十一点,你在哪里?”
这次梁旭思考了很久。
“几点?”他问。
“十一点。”
“记不清了。”梁旭说:“可能去上网了。”
“去上网?”
“去网吧,打游戏。”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父亲刚刚过世。”房正军走到他面前,捏起他臂上的孝纱:“热孝在身,你跑去上网打游戏?!”
梁旭大约也觉到他的怒气,他偏转了视线:“我爸爸,不喜欢我在家打游戏。”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
“我以后都不会在家打游戏。”梁旭说。
大家似乎又有点解过他的意思来了,是为了纪念他父亲,所以不在家玩游戏?然后跑到网吧玩游戏?
这真是……你爸主要是反对游戏,不是反对你在家啊!你这是想把你爸从高桥公墓气蹦出来啊?
然而下一秒,他们又不做声了。因为梁旭低下头去:“叔叔,我也要活下去的……我很累。”
这一声“叔叔”叫得人难过。
他的表qíng并不十分哀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和无奈。
这样大家就懂了。
年轻人,遭逢亲丧,jīng神紧绷到极限,想要放松一下,似乎也说得通。
房正军没再说话,他踱了几圈,和其他人jiāo换了一下眼色。
“是哪个网吧?”
“……战略高手,就我家旁边。”
“有其他人能为你作证吗?”
“不知道。”梁旭说:“我一直在网吧,通宵。”
如果梁旭所说是真,那么他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卢世刚一家都死于凌晨前后。只是这份不在场证明口说无凭。
网吧服务需要身份证,但这一块长期存在身份证冒用、代用的乱象,上网记录不足以说明问题。
不过前台登记的网管倒是可以充当目击证人,网吧应该也有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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