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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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爱华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总之……据说这位高人以绝大代价,终于bī住了huáng克武。huáng克武之前话说得太满,只得黯然下了豫顺楼,连夜返回北平。而刘一鸣那时早已收复陕西群雄,在五脉恭候大驾。这掌门之位,自然就落到了红字门手里。”

  “那个高人是谁?”我好奇地问道。

  “这人什么来历,什么身份,没人知道。唯独有一点尽人皆知,他天生一对yīn阳眼,能看透huáng泉来路。你想啊,这古玩都是死人用过,别人都是靠看纹饰,看质地,人家能跟死人沟通,哪朝哪代的,一问就知道了。”

  “这纯属扯淡。你当记者,可不要信这些封建迷信。”

  我缓缓把有些酸麻的身子换了个姿势,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刘huáng二家的恩怨,是从那时候起来的。而河南至今对五脉不甚感冒,也是从那时候种下的因果。事隔多年,我居然趴在一辆运送墓土的车上听到这些渊源,世事种种,因缘经纬,可委实奇妙得紧。

  钟爱华憾道:“可惜yīn阳眼当天回到开封就死了,那七位老掌柜如今也都过世了,亲历者只剩huáng克武一个人,我千辛万苦,只从旁人口中搜集到这点线索,再详细的故事,恐怕只能去北京问那位huáng老爷子了。”

  “你对这些掌故,怎么这么执着?”我对钟爱华刮目相看。古董行当内,知道这些旧事的人都不多,他一个圈外的年轻后生,居然花这么大心血去搜访,不得不赞一句用心。

  钟爱华道:“我有个舅舅,是安阳考古队的。他每次来探望我,都给我带点他挖的小玩意儿,骨针呀、碎陶片呀、小石刀什么的,每一件礼物背后都还有故事。我对古董的兴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我舅舅有一次收购文物,一时走眼误买了赝品,被单位批评,怀疑他贪污货款。他那个人很好面子,居然自尽以表清白……唉,所以我早早就决定了,一定要让这些做假货的人付出代价。可惜我没有鉴宝的天分,只能选择当记者了。”

  钟爱华说到这里,攥紧了拳头,一脸愤恨。

  这家伙的鉴宝水平不值一提,但做记者还真是颇有天分,尤其难得的是对真相有着如此执着的追求,这份嗅觉和执念却难得得很。假以时日,恐怕会是个厉害的家伙,说不定又是一个姬云浮。想到姬云浮,我心中不由得一黯。

  “你放心吧,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揪出造假者的幕后黑手。”我郑重其事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两只沾满了墓土的手在黑暗中握了握。

  就在这时候,车子速度忽然降了下来。我悄悄掀开苫布一角,这附近月色不错,我能勉qiáng看清周围的环境。车子已经下了公路,顺着一条田间土路向前开去,一路颠簸不已。远远地可见到一个村庄,绝大部分屋子都已经沉入黑暗中,但村口朝着这个方向,星星点点有几个手电在晃动着。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我心里一阵激动,现在距离老朝奉,又近了一步。

  我暗暗告诉钟爱华,现在差不多可以跳车了,别等到车子进了村,卸车的人在四周一围,可就跑不了了。现在车速很慢,两边又都是农田,麦子长得很茂盛,正适合跳车。我和他抓准一个卡车转弯减速的机会,先后跳了下去,然后一个打滚滚进麦田,身子趴在地上。

  司机没发现有人跳车,继续朝前开去。我们俩等到车子开远,猫着腰一路从麦田里趟过去,故意划了一道弧线,从另外一个方向钻进了村子。

  月光很亮,不用仔细辨认也能看清环境。这村子估计是老自然村,欠缺规划,里面大多是红砖瓦房,也夹杂着几间歪歪斜斜的土坯屋,东一间,西一间,非常散乱。房屋之间的巷道跟迷宫差不多,又狭窄又弯弯绕绕,路面的泥土保持着雨天被拖拉机碾过的形状,向两侧翻卷如làng花,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这时候大部分村民都已经睡去了,四周静悄悄的,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一股混杂着秸秆和猪粪的味道从脚下黝黑的泥中散发出来。钟爱华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却推了推他,说你自己看吧。

  我站在路中间,指给他位于右侧的一间农家小院。院子外长满青苔的土坯墙壁很低,发qíng的公猪甚至可以一跃而过。钟爱华趴在墙头往里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三章 故宫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图》是赝品?!

  寻常的农家小院里,都是些猪圈jī舍,堆放农具蔬菜之类。而在这个院子的空地里,堆放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瓷器!确实是密密麻麻,一点不夸张。院里头这一片宫碗顶上搁着好些折腹碗,那一堆橄榄瓶旁挨着更多葫芦瓶,一摞一摞的青花高足盘堆得跟饭店里的洗碗槽似的,摇摇yù坠。墙角居然还放着两尊四灵塔式盖罐。月光下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分外耀眼。这副阵容,足以让台北和北京的故宫博物院蒙羞。

  “这……这瓷器是成jīng了吧?”钟爱华结结巴巴地问道。

  “咱们再接着找找。”

  我们走到邻院,景象也差不多,仍是满坑满谷的瓷器。而且这些瓷器上头灰蒙蒙的,罩着一层土。在瓷器堆旁边,还有一个用塑料布和木杆扎起来的简易工棚,里头搁着几件铁锅、铁棒、小锤、几张锉纸和一个盛着半桶gān涸泥浆的塑料大桶。最好笑的是,有三个人物青花大罐——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人物——摆在工棚里,上头放着一片木板,板上随意搁着几件脏衣服和几个硬馒头,这是把它当桌凳用了。

  “这都是gān吗用的?”钟爱华已经眼花缭乱。

  “铁锅用来烧酸,铁棒和锉纸用来磨边,小锤可以造出缺损效果,那个塑料大桶是用来上泥的。一件瓷器从窑里出来,先要咬酸,然后磨旧,必要时还得故意缺上一角,造成残缺效果。都弄好了,抹上泥土,扔到墓土里去养着,基本上就能糊弄住大部分人了。所以他们对墓土的需求量很大,需要一车一车地往这里运。”

  钟爱华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在他的想象里,造假作坊要么是摆满先进科学仪器的实验室,要么是古香古色传承千年的幽深之地,可实在没想到会是一间极普通的农家大院,用的还是极粗糙的工具和手法。

  “那些市面上流传的瓷器,就是这么作假的?”

  “做旧。”我纠正他的用词。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假货放在院子里晒?就没人管?”

  “人家这可不叫造假,这叫仿古工艺品。”我半是讽刺地说,“国家可没规定不许烧瓷器,也没规定不许把瓷器往旧了处理。”

  “可是,卖给别人不就是违法了吗?”

  “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一个假货批发市场。来这里买货的,都和大眼贼一样,不是自用,而是买回去骗人的。村子和他们之间,是正常的仿古工艺品jiāo易,至于人家买回去gān吗,就跟村子没关系了。你让警察拿什么罪名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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