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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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怎么大半夜的她还待在工作室。对一位盲人来说,日夜本没区别,说不定夜里清净,更适合她gān活呢。想到这里,我轻呼一口气,肩膀垂下。之前我就有猜测,一个造假的作坊,必然会有高手坐镇。如今看来,成济村的镇坊之宝,应该就是这位素姐了,难怪刚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恭敬。

  但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以她的水准,放眼全国都是超一流的大师境界,随便哪个地方,都会当国宝一样供奉,为什么甘心窝在这么个小地方造些不入流的假货呢?素姐虽然目盲,却总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她离开工作台,来回走了两步。

  我又听到那种细微的金属响动,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素姐两个脚踝之间拴着一条脚链,链条是监狱里专用的钢铰链。别说素姐,就是一个壮年汉子戴上这东西,也迈不开步子,只能跟小脚老太太似的一步步挪。我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坐起来:“难道……您是被囚禁在这里的?这是为什么?”

  她带着链子走到窗前,额头贴在玻璃上,淡淡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我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把身怀绝技的巧匠拘押在隐秘之处,终身禁锢,据为己用,这种事在旧时候是有的。可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胆大包天搞非法禁锢!一想到这位工美大师被关在这间小黑屋里,在黑暗中孤独地违心作画,我就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涌上心头。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做这样的事!这是犯罪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素姐道:“刚才那些人你看到了?他们虽然对我尊敬有加,可绝不允许我走出作坊半步。刚才他们来敲门,其实是为了确认我还在这里。”

  我陷入沉默。谁守着这么一位大国手,都定会严防死守,不容半点消息泄露出去。素姐看我沉默,神qíng终于露出一丝苦涩:“所以你该明白,为何我要帮助一个不知底细的入侵者。我没有选择,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终于明白,素姐一开始说的替她申冤,为她了愿,并非玩笑之言,而是一位老人在绝望中唯一能抓到的稻糙。我热血沸腾,一拍胸膛:“您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帮您逃出生天!”

  素姐摇摇头:“我这把年纪了,可动弹不了。我只希望你能把消息送出去,就够了。”我心念电转,想到一件大事,连忙问道:“是谁把您囚禁在这里的?”

  素姐道:“我本来是顺州汝瓷研究所的纹饰专家。退休那年,所里的领导给我引荐了一人,据说是古玩界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说他有心复兴汝瓷,建起大厂,殷切地要返聘我,希望请我去指导后辈工作,发挥余热。我不虞有诈,结果被他诓到这里,再没离开过。”

  “您可知道他是谁?”

  “我双眼已盲,看不到相貌,只知道他自称叫——”

  “——老朝奉!”我一字一句地接住她的话,脸色凝重。

  饶是素姐一贯淡定,也明显呆了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名字?”还没等我回答,她立刻反应过来了,“你从北京来,莫非你是……”

  “不错,我是五脉中人。”我低声说道。

  我相信,素姐既然研究瓷器,对五脉一定有了解。果然老太太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问道:“药来是你什么人?”药来是青字门的掌门,专司瓷器。素姐一听五脉,自然第一个就是问他。

  可惜药来已经去世,我也不想细说,便回答说他是我的长辈。

  “那你是哪家的?huáng克武?刘一鸣?沈云琛?”

  我没想到她对五脉的构成还挺熟悉的,一一否认。素姐奇道:“五脉一共四家,你到底是哪家的?”

  “我姓许,叫许愿。”

  “哦,许家。原来他们家回来了……”

  素姐略为感叹了一句,没继续往下问。这可以理解,一个被禁锢了这么久的人,她最关心的是眼前的困局,而不是打听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别家八卦。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膝盖,自言自语道:“许家也好,反正都是五脉,很好,非常好——这么说来,五脉终于打算对付老朝奉了?”

  “没错!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成济村,他在这里吗?”我语气急切起来。

  “你能查到这里,也算是有本事。可惜这里虽是老朝奉的产业,但他一年也不见得会来一趟。”

  “那他总有代理人吧,总得有人管这个作坊吧?”

  素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拖着脚链走到门口,谨慎地侧耳倾听。此时那些大灯陆续都关掉了,不知是抓住人了还是已经放弃,整个屋子又恢复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素姐确定附近没人,才回转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若只是普通蟊贼,我本打算送你几件真瓷,换得一个报警的机会。你若是五脉中人,又是冲着老朝奉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问你,你找老朝奉打算gān吗?”

  “把他绳之以法,让他身败名裂。”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是从牙fèng里挤出恨意来。

  素姐道:“老朝奉此人狡黠无比,若你想从成济村追查,那是千难万难。”她见我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抬手一摆,放慢语速,脸上露出一丝大仇将报的快意,“不过我这里恰好知道一些关于老朝奉的隐秘事qíng。这个事件烂在我肚子里,只是些残片朽物;在你手里,或许能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xué。”

  我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jīng神,聚jīng会神地支楞起耳朵。素姐没着急开口,而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件器物,悠然而熟练地勾起纹饰来。我觉得,她应该是真心热爱这门手艺,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和寄托,否则在这种被人胁迫的恶劣环境下,不可能会支撑这么久。

  素姐很快又勾完了一件,缓缓问道:“你知道《清明上河图》么?”

  这个问题太低级了,《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汴梁风qíng图长卷,将首都汴梁在清明时节的市井全景一一描绘出来,细节详尽,文史价值极高,乃是国之重宝。只要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张画的价值。

  可是,我们明明是在一个瓷厂里,明明谈的是老朝奉,为什么素姐突然横cha进这么一个跨界的无关问题?

  “你可知道《清明上河图》如今身在何处?”素姐又问。

  这个问题我也知道答案。《清明上河图》的真本原是收藏在紫禁城内,后来被溥仪带到了伪满洲国去。抗战胜利以后,时局混乱,无数人冲进伪满皇宫去偷东西,这幅名画也因此流落民间。一直到长chūn解放,解放军四处寻访,这画才重见天日,先收藏在东北博物馆,后来调至北京故宫,至今仍在。其中曲折,已成为圈内一段传奇,足够拍一部电影了。

  素姐赞许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据传此画历来伪本摹本很多,所以它被迎回故宫之后,上级调集了一批专家成立鉴定小组,对这幅画进行一次全面鉴定。五一年这画进了故宫,当时鉴定小组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一锤定音,认定此本为真,才有了定论——”说到这里,素姐抬起手来,语速放慢,“——这个人,正是老朝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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