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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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教授昨天说过,这人脾气不太好,但却是个奇人。从他的外号就能看出来——图书馆,里头全是书。这家伙是倒卖二手旧书的,只要是旧书,管你是善本孤本还是大路货,无所不收,门类极杂,没他弄不到的书。北京搞学术的,都知道图书馆,有时候大学书库里查不到的冷僻资料,到他这来问,往往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只要你问对问题。”郑教授临走前这么叮嘱我。

  于是我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你这儿有《清明上河图》吗?”

  图书馆停下手里的活,站在书山顶居高临下鄙夷地望了我一眼:“话都不会问。我这儿《清明上河图》有几百种,书上的、杂志上的、谱上的、海报上的,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清明上河图》的真本。”

  图书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一挥手:“你走吧,我这儿没那玩意儿,你得去故宫偷。”

  我换了一个问题:“你这里有没有和真本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没有。”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我一阵失望,忽然想起郑教授的叮嘱,又问了第三遍:“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看到真本?”

  这次图书馆一点也没犹豫:“能。”

  我糊涂了,这三个问题,根本就是彼此矛盾。他这里没有真本,又怎么给我看到真本?我正迷糊,图书馆从书山上跳下来,拍拍夹克衫上的灰,朝我伸手。我也伸手过去,跟他握了握。图书馆先是愕然,然后愤怒地甩开:“谁他妈说跟你握手了?钱!老子说的是钱!”

  我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毫无代价,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多少?”

  “两万,让你看见真本。”图书馆吐出个数字。

  我差点没抓起本书去砸他,拦路抢劫啊这是!两万块,这还只是看真本的价,漫天要价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图书馆见我犹豫,抓了抓鼻子:“有钱就拿,没钱就滚,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你这也太贵了吧?能不能便宜点?”

  “你想要看的东西,就我这儿有,你还非看不可。我不赚你的钱赚谁的钱?对不起,一分不降。”图书馆一点也不忌讳,大大方方地说道。他看我脸色铁青,从腰袋掏出一迭票子,伸了伸舌头,蘸着口水数了起来。点了一回,他拿个橡皮筋套好,在我面前扇了扇:“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日里假装挺清高,好像书一沾钱就俗了,说白了还不是舍不得出钱?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最美好的东西,藏书的都是傻bī。”

  在我的印象里,和书接触的人,要么是姬云浮那样的带着儒雅,要么就像郑教授那样带点痴气,哪怕本xing贪图富贵,也多少会遮掩一下。我来之前,还在想图书馆对藏书如此jīng通,说不定是一个嗜书如命的疯子,却实在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图书馆斜着眼,咧开嘴道:“我知道你嘴上怕得罪我不说什么,心里把我鄙视得要死。甭担心,只要你出钱,就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生意我也跟你做。”

  “就算做生意,也讲究个等价jiāo换。你这两万,开得太离谱了。”

  图书馆耸耸肩:“我认钱,可不代表我不识货。《清明上河图》是什么东西,搁到国外,卖个几百万都没问题。”

  “但我只是看一眼而已。”

  “所以才收你两万。”

  “你先告诉我怎么看。”我不肯相让。图书馆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再理睬我,转身要往屋子走。我大喝一声:“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举报你去!”

  图书馆停下脚步,转回头来:“举报啥?我的书都是正路收来的。”

  “这本也是吗?”我从旁边的书堆里拿起一本《龙虎豹》。这本书和阎山川chuáng底下发现的那本差不多,混在一大堆杂志里,估计是图书馆收上来以后,还没时间挑拣。

  “这是别人打包卖给我的。”图书馆眼睛盯着封面,然后又挪开了。

  “你说我去派出所举报你私藏yín秽书刊,警察会信谁?我可告诉你,最近可正严打呢。”

  图书馆没想到我来这么一手,两个三角眼都快瞪成四边形了。我俩这么对峙了一分钟,他终于恨恨一跺脚:“你够狠,跟我来吧!”果然要对付这种唯利是图者,就得打其软肋。我跟着他进了屋子,屋子里同样摆满了书,四面墙有三面都是接天连地的大书架,上面乱七八糟摆放着大量书籍。

  图书馆也不给我让座,自顾自走到书架前,摇头晃脑,指头在虚空中一排排书架点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问他gān吗呢。他说检索。

  我随他的目光去看,这书架上的东西可够杂的,从画报杂志到《毛主席语录》,从脏兮兮的《推背图》到民国小学课本,从商务印书馆译名著再到《芥子图画传谱》,琳琅满目。在中间有四个大书架,上面的东西以黑、huáng、褐等颜色为主,没有封面,灰扑扑的。

  “你这儿还真是什么书都有啊……”我大为感慨。

  “书有什么稀奇,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这么牛bī,是因为我除了书以外,还收各种档案。”图书馆说。

  “档案?”

  “人们对书挺尊重,对档案却不怎么重视。一出动乱,就丢得到处都是。盛宣怀牛不牛?留了一批盛档,多贵重哇,结果现在星流云散,十不存一。我专收这类东西,你想找什么银号的账本、赫德的海关档案、张学良的电报密码本,咱这都能给你挖出来。原先这些档案没人问津,现在倒值钱了,那些研究历史的老先生们,都得过来求我。嘿嘿,钱可不少收。”

  他一边絮叨着,一边来回检索,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一个书架的最上端。他搬来几摞书,高低摆成一个台阶,然后踏上去,伸手在书架上掏啊掏啊。忽然一阵灰尘响动,上面一叠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有八几年的挂历,有黑乎乎的碑拓,甚至还有两张发huáng的《人民日报》。图书馆跳下台阶,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大牛皮纸袋子。

  这牛皮袋子是典型的机关档案袋,颜色有些发暗,估计很久没打开了。图书馆拿给我看,我看到封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局”几个正楷大字,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毛笔字:“《清》鉴图档馆存第一号乙备。”上面还盖着一个大大的文物局红戳,不过略有褪色。

  我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看来这是《清明上河图》鉴定组的工作档案。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呐,你看到了?”图书馆没好气地抖了抖档案袋。

  “这里装的是什么?”

  “你不认字啊?这是《清明上河图》在文物局留的资料备档,里面都是实物照片。”

  “又是照片啊……”我叹息一声,看来这趟又是无用功。《清明上河图》的照片在市面上铺天盖地,能用的话,还用得着跑来这里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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