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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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恰恰又在同时公开质疑《清明上河图》真伪。两条新闻合起来看,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又是一起五脉腐败的铁证,再度被这位打假英雄揭穿。这报道还不是登在郑州,而是刻意选择了上海报纸,与北京一南一北彼此应和,影响力扩大了数倍。

  打眼、造假、非法拘禁。这对于正在谋求转型的学会,影响可想而知。

  我手抖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爱华骗了我,素姐也骗了我,他们俩一直在演戏。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朝奉的yīn谋。钟爱华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怀有目的。愣头青只是他的一张面具,内里不知隐藏着多么重的心机。难怪他一直对我阿谀奉承,鼓励我去调查真相,原来都是给我灌的迷魂汤。而素姐,恐怕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一枚棋子。她接过钟爱华的接力棒,把我的注意力引向《清明上河图》。可笑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走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却不知完全陷入了敌人jīng心编织的圈套。

  老朝奉用他卑劣狡黠的手段,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

  看来刘老爷子说得没错,我整个人心态太过虚浮。常言道,鉴古易,鉴人难。我连他案头的古砚都鉴不出真假,又怎么去看透人心?我放下传真件,心中是无穷的悔意,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糊涂透顶。

  “刘老爷子怎么说?”我愧疚地问道。

  刘局指了指门外:“他就住在你对面。”

  我悚然一惊,刘老爷子不会被我气出个好歹吧?

  刘局道:“老爷子前一阵子cao劳过度,身体有点不济,所以住医疗养一段时间。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刘局道:“可是家里其他人,我却遮瞒不住。”我回想起来,难怪门外那一群五脉的人群qíng激昂。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是个大叛徒、大工贼。若不是有方震和刘局,他们说不定会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我无可辩解,只得保持默然。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该被打。

  刘局严厉地看着我:“现在五脉正是转型的紧要关头,突然爆出这么两件事,影响实在太坏了。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尽量消除影响。我们会替你发一个声明,你不要接受任何记者采访,不,暂时不要见任何人,老老实实在这里养病,听明白了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忽然又想到什么,对郑教授和刘局问道:“那《清明上河图》那两个破绽,到底是真是假?”

  “这事你就别管了,会有专业的人去解释。”郑教授瞪了我一眼。

  我悻悻闭嘴,可心里总是有些疙瘩。虽然《清明上河图》是老朝奉打向五脉的一枚pào弹,可鉴定照片却不是假的,它和通行版本上确实存在差异。如果这《清明上河图》真的存有破绽,岂不是说五脉真的是被打眼了?

  “总之,这段时间,你就是一块石头,不会说,不会听,也不会动。”

  刘局下达了命令,然后和郑教授离开了病房。

  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我一个人躺在chuáng上,在郑州的一幕幕事qíng飞快地闪过脑海。我惊愕地发现,表面上我挥斥方遒,披荆斩棘,实际上每一步决断,都是钟爱华在悄悄引导。他以一个“崇拜者”的身份,把我当成了一具傀儡,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让我gān什么,我就gān什么。

  更让我恼火的是,在这期间,钟爱华明明露出过许多破绽。只要稍微留心,便不难觉察。可我一门心思要抓老朝奉,别人稍一撩拨,就像一条看见ròu骨头的野狗,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我对老朝奉的执着,反成了他最好的诱饵。

  “这个该死的家伙……”我咬牙切齿。这混蛋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老朝奉手底下,都网罗了什么样的怪胎。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想起了另外一个骗子。

  素姐。

  我一直到现在都心存疑惑,素姐究竟是这计划中的一个参与者,还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她骗了我,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被骗?素姐的眼睛是真瞎了,在黑暗中作画的手法也不是几天能练出来的,这都不是假的;还有那个送给huáng克武的小水盂。如果只是为了骗我入彀,没必要搞出这么多无关的枝节。我记得,一提起梅素兰这个名字,刘局和郑教授都面露诡异神色。她的身份,应该没这么简单。

  说不定她是真的被困在成济村,在老朝奉的胁迫下才骗我。我对那位在黑暗中手持画笔的女xing,无论如何都涌不起厌恶感。这个谜的谜底,大概只有去问huáng克武才会知道吧。

  但我闯出这么大的祸来,huáng克武若见了我,不拆散我的骨头就已经很宽大了。

  “妈的……”

  我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痛彻心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老老实实躺在chuáng上忏悔,没有任何访客来探望我。只有方震每天三次过来给我送饭。但他基本上什么都不说。

  肠胃炎不是什么绝症,我的身体几天工夫就恢复了,可以下chuáng慢慢走动。不过我不太敢走出病房,因为刘老爷子就住在对面。这位老人虽然说话云遮雾绕,却一直对我有恩。我自以为是,闯出这么大一场祸来,若是他听了一激动,出了什么状况,我一辈子都得愧疚度过。

  外头探望刘老爷子的人却络绎不绝。他们接了刘局的禁令,在病房里什么都不说,但一到走廊,便急切地与其他人谈论这次五脉危机。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五脉现在的形势实在有些不妙。

  在这段时间里,五脉的分支机构不断出事。不是古董店被人砸招牌,就是研究机构被审查,甚至还有正规工坊遭到当地工商执法部门的查处,一时之间,危机四起。看来老朝奉早就埋伏了不少后手,这次一口气爆发出来,是要把反五脉的舆论声势给造起来。

  láng狈不堪的学会动用了大量关系全力澄清,但社会上的负面影响已经造成,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同行们更是疑窦丛生。成济村的事qíng还好解释,《清明上河图》的真伪之辩却棘手至极。此画名气太大,收藏界、文化界、考古界、艺术界、史学界等多个领域都表示了严重关注,要求故宫开库重验的呼声越来越高,据说上级主管部门还把刘局叫去训话。

  一个以信誉为基本的组织遭遇了信任危机,这该是多么糟糕的局面。

  讽刺的是,我的声望却是水涨船高。社会各界都把我称为打假英雄,不少记者天天在四悔斋附近转悠,还一度传出我被五脉迫害绑架云云。说实在的,这对我来说,是最无qíng的羞rǔ。这种状况,再加上刘老爷子因病住院,五脉开办拍卖行的计划虽然还在进行,但却是风雨飘摇,摇摇yù坠。

  我本想变成一把杀死老朝奉的匕首,反被他当成一柄刺向五脉的剑。

  而且是一剑穿心。

  我越听越烦,越烦越自责,最后只能自bào自弃地把脸埋在枕头里,没脸再见任何人。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就让它赶紧结束吧。”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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