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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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鹤轩抄起小锤,对准瓶口猛然敲去。这一敲用力jīng准,只听“啪”的一声,瓷片飞舞,整个瓶口连同塞子与封泥被砸碎,露出一个大敞口来。一股醇厚酒香扑鼻而来,在座的人不由自主地喉头滚动。

  戴鹤轩拿起酒瓶,为莫老身前的小盅满上,然后为其他人各自倒了半盅,最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盅。这一圈走完,梅瓶里的酒也就不剩几滴了。戴鹤轩拈起酒盅,起身道:“咱们就为这佳酿今日求得本分,gān杯。”

  莫老为首,所有人都站起来碰了下杯。不过没人一饮而尽,大家都是小口细抿,生怕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吞下。莫老细细啧了几口,眼神一亮:“好醇的酒!”其他人也纷纷赞道:“好酒!”“标准的玉液琼浆啊!”“七百年陈酿,名不虚传!”

  药不然冲我眨眨眼睛,翻开宣传册上的一页。我一看,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了——这家伙的手段,当真够狠。

  我们两个各自托着一碟凉菜,端上桌去。酒桌上的其他人还沉迷在永乐年间的陈酿中,根本没注意服务员进来走菜。我和药不然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戴鹤轩的两侧。

  戴鹤轩正拈盅微笑,忽然发觉身旁多了两个服务员,他随便扫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顿时yīn沉下来。

  “你们两个不回北京,来这里gān什么!”戴鹤轩怕惊到莫老,只得压低声音喝道。药不然满脸堆笑着凑过去,把宣传画册啪地一下打开:“戴老师,我们是想请您点菜。”

  戴鹤轩往那上面一看,立刻不说话了。

  那张南京博物馆的馆藏jīng品宣传册里,有一页介绍的,恰好也是梅瓶。这是一件“萧何月下追韩信”青花梅瓶,于五十年代出土于将军山的明代黔宁王沐英墓,是国家一级文物,市博的镇馆之宝。在这个梅瓶的文字介绍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世传明初梅瓶只有三件,除了这一件,还有两件藏于日本大阪的安宅博物馆。除此以外,再没有第四件了。(其实台北故宫也藏有一件,不过一直要到1996年才正式公开,此前无人知晓。)

  戴鹤轩何等聪明,一看就知道药不然是什么打算了。

  在座的这些领导只是缺乏文物常识,但并不愚蠢。只要有人点出这内府梅瓶的珍贵之处,他们立刻就能察觉到其中猫腻。举世只有三件的至宝,你会这么容易就找到第四件,还舍得拿起锤子敲碎瓶口?

  带着这些疑惑,他们肯定会去找个明白人去问,一问就知道珍藏七百多年的酒,根本不能喝,且不说酒质会有什么变化,单是瓶釉的渗透xing就能让这一瓶酒变成一瓶子漆。

  但他们每人确实喝了半盅,而且觉得不错。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瓶子灌的根本就是其他品牌的白酒。普通人对酒的口感很主观,很容易被周围影响。戴鹤轩在前头把这些人胃口吊得足足的,再用言辞一烘托,有一两人先出声附和,所有人就会觉得这酒确实香醇无比。说白了,这就是个心理作用。

  等领导们搞明白这些事,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所谓“封存七百年的永乐佳酿”,根本就是假的。

  药不然时机选得极妙,正好是众人把酒喝下去,兴致最高的时候。一旦骗局揭穿,伤害也就格外地大。如果这些领导发现这个戴鹤轩居然拿假酒来换人qíng,势必恼羞成怒,他的这个什么huáng帝内功也就不用练了。

  我看到戴鹤轩脸上yīn晴不定,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在飞快计算着。周围的宾客还沉浸在“仙酒”的熏陶中,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药不然笑眯眯地说:“戴老师,我推荐您点这道白烧四宝。”

  白烧四宝,白烧此宝。顾名思义,这是个隐晦的威胁,意思是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你这个“宝贝”可就白白làng费了。但我们用菜名隐晦表达,周围的人听不出其中寓意,也算是给戴鹤轩留了转圜的余地。

  戴鹤轩板着脸,冷冷说了一句:“这道我不喜欢,还是换个玛瑙jī片和酿杂烩吧。”

  他这句话也是暗藏玄机,“jī”和“烩”,连到一起就是机会。戴鹤轩显然不肯轻易就范,觉得我们这种威胁,只能换回一次赌斗的机会。

  我们双方其实都投鼠忌器。戴鹤轩忌惮我们毁了他的事业,而我们也清楚,如果真的把这事抖搂出去,戴鹤轩将会彻底断绝与我们合作之路。他说肯给我们一个赌斗的机会,算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药不然和我对视一眼,把宣传册收了回去:“明白了,我们这就去给您准备,请慢用。”

  我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戴鹤轩已经换了一番脸色,继续殷勤地给莫老讲解此酒有延年益寿之功,喜得莫老不住称赞。这家伙真是个演技派,能有今日的成就,确非làng得虚名。

  等到出了门,我忍不住问药不然:“你怎么知道戴鹤轩会有这么一出的?”

  药不然得意道:“咱们进别墅时,我听见他要宴请王局长,还说有神秘宝物要鉴赏,就留了个心眼。后来在二楼,你们在赌斗之时,我注意到展厅其中一个柜子里搁着个瓶子,就是这个内府梅瓶。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再仔细一看,它的瓶口刚被密封好,搁在那里yīngān,估计是刚灌进去酒。我心想这肯定是有大买卖要做哇,买通他手底下一个弟子,把底细全都套出来了。”

  原来在我一败涂地之时,药不然已经想好了反击的手段。这家伙在敲诈方面,真是一把好手。

  药不然道:“可惜戴鹤轩也不傻,哥们儿这招只是bī出一个机会。你有没有把握?别làng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有下次了。”

  我正色道:“不是能不能胜,而是必须要胜。”

  药不然笑道:“行啊,修炼回来,眼神都不一样了。老朝奉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烟烟?”

  “不了,等到我搞定了戴鹤轩再说。”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们回到房间,换好衣服,走出酒店大门。一上车,药不然忽然说道:“哎,你现在能说了吧?你到底要从戴鹤轩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药不然不满道:“哥们儿都帮你到这地步了,你都还防着我?”

  我看着他,竖起两个指头:“第一,我从来没信任过你;第二,我确实不知道戴鹤轩手里有什么。刘老爷子也不知道,但他笃定地告诉我,如果想要《清明上河图》能翻盘,戴鹤轩是唯一手里能藏有底牌的人。”

  药不然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恼怒,但他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垂下肩膀:“好吧,好吧,这次就姑且相信你吧。不过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接下来你要是还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什么都不说,那这事肯定办huáng了,大家一起完蛋,明白吗?”

  我没有回答。

  “别这么严肃,笑一个。”药不然先咧开嘴,露出灿烂笑容。我紧绷着脸,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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