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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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派出所不大,几辆警车进来把停车场塞得满满当当。我和方震跳下车走进去,随便喝了口热水,嚼了几口饼gān,直接走进了审讯室。对面第一个被提审的大眼贼已经被带了进来,双手铐住,坐在椅子上。不过这家伙镇定得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东张西望,全无紧张感。

  我以为他看见我,起码得瞪我一眼。想不到大眼贼却是满脸堆笑,先主动打了个招呼:“首长好,首长好。”

  “他倒想得开。”我低声咕哝了一句,和方震坐到桌子后头,旁边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打开记录本。

  方震先遵循程序,问他姓名年龄身份,大眼贼昂首挺胸,对答如流,说自己是河南开封人,姓廖。看他那jīng气神,好像自己得了“全国劳模”在接受记者采访似的,一点也不像被审问的犯罪嫌疑人。我估计公安系统要是有年度最佳犯罪嫌疑人评选的话,他肯定能得奖。

  问罢了前面的例行问题,方震拿笔杆敲了敲桌面,进入实质阶段:“这次‘吃现席’是你张罗的?”

  “是,我在市场上放了点风,就有人主动凑过来了……哎,我要是再早一点知道有首长关注,就多招几个不法商贩,也算为民除害。”大眼贼一脸义愤填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警方关注此事的?”

  “就是刚才啊。我一看那一排手电透着雾气照过来,就全明白了。qiáng光防雾手电,只有警察才有这装备。从那一刻起,我就下了决定,要全力配合警方工作。”大眼贼解释说,大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一圈。

  我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你知道是警察,为什么要喊一嗓子墓主索命?”大眼贼恨恨道:“这些人平时坏事做尽,心里都特别迷信。我喊那么一句,好歹能吓唬吓唬他们——谁让这群混蛋不仁在先,要活埋我儿子呢?”

  方震眉头微抬:“那个下去挖坟的是你儿子?”大眼贼笑道:“父守坑,儿下dòng,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讲究。”

  方震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表示他说得没错。确实有这个老规矩。原因很简单,倒斗的时候挖盗dòng,一般是一个在dòng口守,一个下去墓xué里挖明器。可是人xing本贪,时常有守在dòng口的人起了贪心,把明器接走以后,一铲子把取宝的活埋。所以合伙盗墓的大多是亲戚,而且得是血亲,但儿子害老子的事也时有发生,后来规矩变成了儿子下dòng,老子守坑,这才保得平安无事——别看是个小小的转变,里头可透着不少人xing的道理呢。

  那下了盗dòng的年轻人也是一眼大、一眼小,估计是什么家族的遗传病,不用鉴定,一看面相就知道肯定是父子。

  方震低头记了几笔,拍了拍桌子:“那你知道你们父子犯了什么罪吗?”

  大眼贼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诈骗罪。咱们国家《刑法》都规定了,我这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他倒背得挺熟,旁边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扑哧一声,差点乐出来。

  “诈骗罪?”方震冷笑一声,“你们父子今天的所作所为,只是诈骗罪?恐怕不对吧?”

  大眼贼赔笑道:“首长您圣明,真的只是诈骗罪。”他身子前倾,眼珠瞪得很大,声音压低,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给我们听,“这事我就告诉您几位啊,我给他们那些货,都是假的。”

  方震愣了一下,连忙吩咐小警察去把那些赃物取来。等到他们把赃物运过来,我知道用着我的时候到了,从容起身,先把那个玉chūn壶瓶拿起来端详。说起来,这次吃现席吃砸了锅,这个玉壶chūn瓶要负很大的责任。都是它挑起了出席者的贪yù,这才有了后头的纷争。

  其实我对瓷器不是很懂,那是玄字门药家的专长,可惜药不然这个不肖子叛变,药来去世,山中无老虎,也只能让我这个白字门里的赶鸭子上架了。我拿着玉壶chūn瓶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突然乐了。这瓶子刚拿出来的时候,现场光线太暗,我只是匆匆拿手电照了一眼,没细看。现在仔细这么一瞧,就瞧出问题了。

  方震问我乐什么,我说大眼贼说得没错,这是一件赝品,而且赝得没法再赝了。说完我指给方震看,这瓶子底儿有个题款,上头写着“大明洪熙元年成祖遗制”,一共十个淡青釉色的楷字。

  方震和那个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看了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我索xing把瓶子放倒,拿食指一个一个点过那一行字,告诉他们:“这瓶子的破绽,就在这一行字里。”

  小警察一拍巴掌:“我知道了!洪熙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年号,明成祖朱棣的年号是永乐!有矛盾。”

  我摇摇头:“错可不在这里。你看到‘遗制’二字了么?说明这玉壶chūn瓶是朱棣在位时下旨要的,结果还没等做好,朱棣就死了。等到这瓶子烧制出来,都已经是洪熙年间了,所以题款上前写新皇帝年号,后写成祖遗制,说明这东西虽然是洪熙年出的,但算是先皇生前遗物。错不在这里。”

  小警察有点不服气:“你一不瞧胎足釉色,二不鉴纹饰,光看这一行字,怎么知道是假的呢?”

  我哈哈一笑:“这错的地方,就在明成祖三个字上。朱棣的庙号可不叫明成祖,而是叫明太宗。”小警察眼睛瞪圆:“怎么可能!我中学历史书里就写了明成祖朱棣,可从来没见过什么明太宗。”

  我晃了晃指头:“你有所不知。朱棣死后,定的庙号就是叫明太宗。过了一百多年,到了嘉靖年间,才改为明成祖。所以说,咱们现在讲‘明成祖朱棣’,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洪熙年间的工匠,提到朱棣只可能叫太宗。嘉靖前的文物,凡见成祖二字的,铁定是假货——这是个知识盲点,好多人不知道,一不留神就被忽悠了。”

  大眼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qíng,钦佩地鼓了鼓掌,弄得手铐哗啦哗啦响:“原来是假在这里了啊!这位首长真是目光如炬。”

  我和方震对视一眼,觉得这家伙反应可有点奇怪,似乎他原来也不知道这假货的破绽在哪儿。

  这些赃物里就这个玉壶chūn瓶值钱,它既然是假的,其他几件连看都不用看了。方震吩咐人把赃物拿走,问大眼贼道:“你一开始就打算坑那些人对吧?”

  “嗯!”大眼贼大大方方点头承认,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我眉头一抖,枉我刚才还夸他守规矩,原来也是个骗子。

  但我仔细一琢磨,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算盘,打得是相当jīng明。你想,如果买家把这些赝品当真,他就白赚一笔大钱;如果买家识破其中破绽,那也没什么,东西是当着你的面从坟墓里掏出来的,就算赝品,那也是墓主陪葬的赝品,跟办席的人可没关系。吃现席本来就是碰运气,别说收到假货了,就是颗粒无收,你也只能当是哑巴亏。万一失风被警察逮住,也没关系,大眼贼只需把这东西的破绽一亮,证明是赝品,至少能脱去倒卖文物一条罪名,最多是个诈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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