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老爷子在那边弄得怎么样?”我随口问道。《清明上河图》的危机爆发以后,刘一鸣坐镇北京,而huáng克武则赶去了香港,在敌人的阵地里周旋。
方震却答非所问。他告诉我,现在《清明上河图》这件事的争议越来越大,碳-14检测结果也无法平息,上头已经决定,搞一次京港文化jiāo流文物展,借这个理由把《清明上河图》送去香港进行对比鉴定。
公开对质国家肯定是不会接受的,但舆论形象又不能不顾忌。正好香港还有五年就回归祖国了,于是上头就想出文化jiāo流活动这么一个借口,让各方面都能接受,《清明上河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运去香港了。
但这个决定对五脉来说,却是再糟糕没有了,这说明他们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震不愿意评价huáng克武,但听他话里的意思,恐怕huáng克武在那边的成效有限。自从五脉解放后改组为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和香港的联系就中断了,几十年来再没任何影响力。现在的香港古董界,对五脉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客场。
我想了想,又问道:“能不能想办法限制一下钟爱华?”任由那家伙在外头转悠,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给我捣乱。这次方震回答得很gān脆:“他的身份是香港公民,而且目前没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想抓他很麻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如果想要药不然落网,倒是没有问题。”
看来国家机器的qiáng大,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这本来对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暂时不必,留着他还有用。方震“哦”了一声,没有追问。这让我松了口气,如果他追问我为什么,我还真拿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能不能想个办法查查钟爱华的底细?”我转移了话题。
钟爱华虽然是香港公民身份,但他的说话作派,肯定是从小在内地长大的。那种味道,绝对模仿不出来。方震说会试着去查查户籍资料。
“我知道了。一旦有结果,我立刻告诉你。”我说。
“小心。”方震叮嘱了一句,他在电话另外一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是例行公事。可我知道,他这个人从来不说废话。不知道这一句小心,是指小心钟爱华,还是指小心药不然。
放下电话,我拿着huáng克武的电话号拨了几下,听到提示才反应过来,这里没有国际长途服务,要打必须去邮电局。我只得上chuáng睡觉,明天一早再说。我本以为这些千头万绪的事qíng,会让我做一个繁杂混乱的梦。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一夜无梦,一口气睡到了天亮。事实上,自从离开紫金山以后,我就再没在晚上被噩梦惊扰过。
次日一早,我一开房间门,忽然看到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把它捡起来,发现居然是个BP机,汉显的,上头还留着一句话:“哥们儿,就用这个,随时联络。”
药不然这小子,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居然扔了这么个东西在这儿。BP机是单向的,我被动接受信息,对在逃的药不然来说,这种方式联络起来相对安全一点。我把它别在裤腰带上,早早离开旅馆。一出门,一群记者们却扑了上来,不停地问各种问题。幸亏我在出发前,已经从上海旅汽预约了一辆普桑出租车。我一言不发,等到车一到,立刻直接上车扬长而去。那些记者没准备骑车,追赶不及,一个个气得哇哇直叫。
我径直开到虹口邮电局,办了个国际长途业务,然后钻进无人的电话间,拨通了huáng克武在香港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huáng克武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但却充满了疲惫。我说我是许愿,对面劈头就问:“你把烟烟救出来没有?”
我说戴鹤轩已经撤诉,她很快就能释放。huáng克武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上海。他顿时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把我训斥了一顿,质问我为什么不陪着她。
我懒得辩解,等他骂累了,我直接问他从哪里得到大齐通宝的。huáng克武说你问这事gān吗,我终于忍不住怒火:“我还能gān吗,当然是要调查《清明上河图》的事qíng!您当初把大齐通宝给我,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害我在戴鹤轩那里差点吃了一个大亏。现在五脉生死存亡,你们这些老前辈说话能不能直接点,别藏着掖着好不好!”
我发了这么一通脾气,huáng克武那边沉默片刻,居然没骂回来。我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叹息,然后huáng克武悠悠道:“好吧,好吧,你小子翅膀硬了,连我都敢骂啦。我告诉你就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事。”
原来这枚大齐通宝,是huáng克武在五十年代的上海买到的。当时他来上海出差,在闸北区的一家文物商店谈事qíng的时候,正好目睹了一起收购。
来文物商店卖东西的,是个老头子,戴着玳瑁腿的小圆眼镜,穿一身黑马褂,一看就是经营古董的老掌柜。他带着两个大木盒子,一个后生拿扁担挑着。老掌柜抖着手,一件一件往柜台上搁。
huáng克武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老掌柜为啥手发抖。这些买卖古董的人,要把自己心头ròujiāo出去,那比剐了他们还难受。但大环境在那里摆着,也由不得他们选择。那时候已经解放,全国都在大改造,古董界也未能幸免。五脉都要改组学会,更别说是普通古董店铺了。这些铺子有两个选择,一是合并到文物商店去,公私合营;二是把东西都卖给文物商店。这老掌柜选择的显然是后者。
huáng克武拿眼睛一扫,老掌柜带来的货色不错,明中的斗彩瓷瓶、清代的铜炉玉佛、汉代的方印、秦代的瓦当,还有几幅书画,品类很杂,搁到市面上都能卖出好价钱。
负责收购的是个小青年,老掌柜搁得特别小心,他却不当回事,随手拿起来乱看。等到老掌柜摆完一箱,小青年拿着笔一点,说一件五块,一共二十件,那就是一百块钱。老掌柜当时就急了,说同志你不能这样,文物哪能这么报价。小青年眼皮一翻,说我这规矩就是这样。老掌柜“唰”地展开一幅画,说这是孙克弘的《溪边对谈图》,从前要卖八十银元都不止,又拿起一块墨,说这是查士标亲笔题写的松墨,光这两样就得两百多银元。
小青年听得不耐烦了,拿手一挥:“那是旧社会,都是封建地主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一件四块,你要还啰唆,就三块一件了,你自己掂量着看。”老掌柜气得要死,一跺脚,说我不卖了。小青年冷笑:“你不卖给文物商店还能卖哪儿去?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其他商店,让他们就按这个价给。看看你的脚程快,还是我的电话快。”老掌柜站在商店门口,放声大哭。
huáng克武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小青年痛骂一顿。当时文物商店的很多职员都是五脉的人,huáng克武站出来说话,这小青年立刻不敢吭声了。最后老掌柜的两大木盒子文物,总算结了一个相对公道的价钱。老掌柜对huáng克武千恩万谢,从怀里摸出一个红丝绸包,里面藏着一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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