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者本意是为了修补破绽,却无意中保护了原作。《及chūn踏花图》的其他部分都烧成了灰,偏偏这一片因为抹过了蜡而幸存下来。
为了虚假而施展的手段,却遗留下了真实,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qíng啊。
我躺在糙坪上,手里拈着残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后来,竟然泪流满面。
刘一鸣说得不错,人可鉴古物,古物亦可鉴人。
这一幅徽宗赝品,鉴出了我爷爷许一城的坦dàng胸襟,鉴出了廖定的煌煌忠义,也鉴出了我内心深处最底层的希冀——我的家人从来没有抛弃我,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何我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会藏身于许家四位成员埋葬的墓园附近。
我跪倒在地,在这片许一城被处决的刑场旁,在这一片埋葬着我所有亲人的墓园旁,嚎啕大哭。那一刻,我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一样,每个人都在,他们都面带微笑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
天空变得更蓝了,几片白云悄然飘过,为我遮去了炽热的阳光。
第八章 香港:真假国宝现场对决!
我一踏下飞机,一股带着海腥味的热làng扑面而来。我手搭凉棚,举目眺望,远处九龙城的繁华闹市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香港和北京真是不一样。首都机场附近是大片大片的空地,视野开阔,格局很大。而启德机场附近全是高楼大厦,空间非常局促。刚才降落的时候我从舷窗往外看,飞机居然从香港市区上空呼啸掠过,吓得我手心全是汗。听我邻座的客人介绍,启德机场三面环山,距离海港和市区又非常近,所有的飞机都只能从西面进入降落,不愧是世界十大危险机场之一。
飞机安全降落以后,我长出一口气,那枚珍贵之至的双龙小印残片,就在我身上。两版《清明上河图》的对决,将由这枚残片做出最后裁决。就算我出事了,它都不能出事。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内地,好在方震事先帮我打点好了所有的手续,一路顺顺当当出了关。我注意到,在通道两侧,已经张贴了京港文化jiāo流文物展的海报,《清明上河图》占据了海报最核心的位置。距离文物展还有三天,可气氛已经炒得很热烈了。
我一出闸门,看到有二十多个香港记者等在门口,其中有几个我认识,在上海参加过对我的围追堵截。
此前我在上海当着他们的面,宣称我会带着真相前来。我的宣言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头条——《打假英雄打破沉寂,亲临鉴定现场揭发真相》,还有比这更有戏剧xing的转变吗?公众本来就因为真假《清明上河图》公开对质而兴奋不已,我的宣言一发,这个话题变得比香港天气还要火爆。
这次我没有不耐烦地把这些记者推开,而是先整了整西装,先任凭他们拍了一通照片。然后我缓缓抬起手,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此前发表了对《清明上河图》的质疑文字,但比较仓促,论证未臻完备。恰逢百瑞莲拍卖行宣布《清明上河图》真本现世,与故宫藏品孰真孰假,引发公众争议。我身为五脉的成员之一,秉承去伪存真之理念,有责任对这一争议厘清真赝。所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进行了一系列调查。现在我手里已经掌握了辨别《清明上河图》真伪的决定xing证据,这次到香港参加京港文化jiāo流展,我将会在现场进行对比,正本清源。”
说到这里,我提高了声调:“《清明上河图》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是所有中国人的伟大财富。我不会容许任何虚假来玷污它,无论以什么借口。”
记者们一起鼓起掌来。
这段讲话,是我事先准备好的。刘一鸣当初曾经指出,百瑞莲的计划里有一个破绽,他们为了破坏五脉声誉,将我推至一个很有公信力和影响力的高度,这让我成为一把双刃剑。
看看来迎接我的记者阵容就知道,如今许愿这个名字,知名度已经不逊于那些电影大明星。我在机场这一番大造舆论,会让我在公众中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届时公开鉴定,我的举动将会对结果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说得简单点,只要我手里有合理证据,公众就会认可我作出的最终判断。
记者们还要继续发问,我微笑着把手摆了摆,表示已经说完了,迈开大步走出候机楼。
这时一个车队耀武扬威地停到了大门前面,一水全都是大头宾士和劳斯莱斯。第二辆车停在我前面,从车上走下一个中年人,大背头,穿着打扮……嗯,就跟录像带里那些香港黑社会老大一个扮相。
“许先生,欢迎欢迎。”中年人热qíng地朝我伸出手,cao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他见我在原地没动,拍拍头,“哎呀,一兴奋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王,王中治,百瑞莲的香港负责人。这次听说您亲自莅临香港,我们百瑞莲准备了接风宴,请您务必赏光。”王中治朝车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才注意到,车子后排还坐着一个大美女,冲我抛了个媚眼。
一直处心积虑要搞垮五脉的百瑞莲,总算是露面了。我本以为他们各个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呢,原来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嘛。王中治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们老板说了,一定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您尽管吩咐。”
我后退一步,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端详着王中治。利诱这一套手段,他们已经玩过一次了。钟爱华曾经许诺让我担任一处拍卖行的主管,被我拒绝了,百瑞莲应该已经了解我的决心。他们现在突然跑过来示好,用意很值得玩味。
我揣测,应该是我在上海发布的那个宣言,让百瑞莲有点坐立不安。他们肯定能猜到,我从戴海燕那里得到了关键xing的线索,并且拿到了足以翻转局面的底牌。但他们不知道那张底牌是什么,只好派人来试探我的虚实。
一直加在五脉身上的压力,现在开始悄然转移到百瑞莲的身上。
一句话,他们急了。
我咧开嘴,对王中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王中治连忙道:“有什么事?可以坐我的车去,我陪你。在香港,没有我办不了的事。”
“呵呵,不用了。”我委婉地回绝,继续朝前走去。王中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脸色有些yīn沉:“许先生,你也许没听懂我的意思。在香港,没有我办不了的事。”
“哦,那还真是让人佩服的。”我耸耸肩。
基督山伯爵不吃仇人家的任何东西,我也有必要遵循这个原则。我把略显惊愕的王中治推开,大摇大摆穿过这一大溜豪车的队列,到对面打了一辆出租车。记者们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过场,扑过来又是噼里啪啦一通乱拍。
我在出租车后视镜里看到,王中治面无表qíng地做了个手势,然后坐回到车上。整个车队有意加速,示威般地超过出租车,扬长而去。司机探出头去啧啧称赞:“好大的排场——先生您去哪?”我靠在后排座椅上,跷起二郎腿,用笨拙的粤语说道:“玛丽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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