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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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姐缓缓道:“一码归一码,他们许家,并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给他松绑吧。”钟爱华虽然不大qíng愿,但也没有违拗,走过去把我的双手解开。我揉着勒疼的手腕子,心qíng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钟爱华对我说:“你不要想着逃走,就算你离开这间屋子,也不可能活着离开九龙寨城。”

  我没理睬他,面对素姐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姐嘴角略微挑了一下,答非所问:“小许,我骗了你一回,那就给你说个故事作为补偿吧。这个故事全世界如今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其中一个已经躺在了病chuáng上,只能由我来讲给你听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素姐道:“还是从豫顺楼那一战说起吧。我想你东奔西走了那么久,对那一战多少也有点了解了吧?”

  我“嗯”了一声。

  “1945年,五脉派huáng克武南下郑州,重新收拾河南古玩界。他到了郑州,先后办成了几件大事,让整个河南古玩界风声鹤唳。于是河南当地七家最有名的古玩大铺联手,在豫顺楼设下赏珍宴,想一战打退huáng克武。他们想得很简单,huáng克武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以七家的底蕴,怎么都可以收拾掉他了。却不料这七家里却出了一个叛徒……”

  素姐说的时候,唇边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似乎在讲述一段令人开心的美好回忆。

  “当时七家之中,以梅家的势力最大,其他六家都唯梅掌柜马首是瞻。梅掌柜有个小女儿,叫梅素兰,不知发了什么昏,喜欢上了那个叫huáng克武的臭小子。你想啊,huáng克武只身入豫,单刀赴会,雄姿英发,哪个女孩不喜欢这样的孤胆英雄呢?结果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偷偷好上了,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何,素姐刻意要用第三人称来讲述,似乎在讲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故事。

  素姐继续道:“梅掌柜为了准备豫顺楼一战,和其他六家掌柜筹划了很久。结果就在开宴前夜,梅素兰把所有的设置,偷偷全告诉了huáng克武。你知道的,古董赌斗,千变万化不离真假二字。如果事先已经知道谁真谁假,那么胜负就变得非常简单了。huáng克武得了梅素兰的暗助,自然是无往不胜,一路高奏凯歌。梅素兰心中也暗暗喜欢,因为huáng克武允诺河南平定之后,就带她回北平成亲——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变故横生。七家大铺眼看抵挡不住,居然从开封请来一位yīn阳眼,要跟huáng克武斗一场刀山火海。”

  “什么是刀山火海?”我之前就很好奇,现在正好问出来。

  素姐脸上抽搐了一下,似乎仍旧心有余悸:“刀山火海是赌斗里最残忍的一种。双方先是jiāo换宝物给对方鉴定,估出价值,然后开始一件件自毁,谓之‘上刀山’。每毁掉一件,另外一人必须得付出同等代价。所以给对方估值时,非常考验胆略,估得比实际价值少,等于自承鉴别水平不够;估得价值多,等一下对方上了刀山,自己损失得更多,心理压力极大——而且赌斗一开始,双方都要坐在刚刚点燃的火炉之上,火势会越来越旺,谁支持不住先离开火炉,也算输,谓之‘入火海’。”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赌物,而是赌命了。这种血淋淋的赌法,不像在河南地面,倒像是关外胡子的作风。

  素姐道:“除非有深仇大恨,很少有人会斗刀山火海。那位yīn阳眼不知收了什么好处,一上来就选了这个,举座皆惊。huáng克武年轻气盛,不肯落了气势,结果两个人上了三楼,就这么斗了起来。比拼到最后,yīn阳眼亮出一幅宋徽宗真迹《及chūn踏花图》,其上有绝押‘天下一人’,无比贵重。yīn阳眼就这么坐在火炉上,面不改色地一段段绞碎。huáng克武没料到他如此决绝,自认做不到这点,只得认输。yīn阳眼打败了huáng克武,但自己的下体都被烤烂,命已去了八成,被马车连夜送回开封,据说没几天就死了。七位掌柜和huáng克武钦佩这人的手段,一起发了毒誓,对豫顺楼上发生的一切都保密。”

  我听得额头上全是汗,事隔几十年后,我似乎都能嗅到豫顺楼三层上那一股皮ròu烤糊的味道。之前听大眼贼讲述廖定的故事,我只是佩服他对我爷爷的义气。现在听到细节,我只能说廖定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坐在火炉上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斗宝,简直就是古玩界的邱少云。

  素姐道:“huáng克武认了输,这趟河南就算是白来了。可这个人,却把失败归咎给梅素兰,认为她故意隐瞒yīn阳眼的事,引他入彀。huáng克武的心qíng可以理解,天之骄子,心高气傲,却因为惧怕死亡而被bī认输——何况他的竞争对手刘一鸣又顺利平定了陕西,豫陕之争,huáng字门彻底落败,他的心态一下子就失衡了。huáng克武就这么负气离开郑州,返回北平,再也没联络过梅素兰。梅素兰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个结果,她想去北平找,正赶上内战爆发,道路不通,只得回家。她很快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怀孕了,只得匆匆找人嫁了过去。婚后她产下一个男孩,幸好丈夫是个好人,对她态度不改。很快梅素兰和她的丈夫又生下一个女孩,一家四口很是幸福。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年,丈夫因病去世,梅素兰只得独立支撑着这个家庭,靠自己在丹青方面的造诣,在顺州汝瓷研究所工作,带着一对儿女艰苦度日。儿女都很争气,她的儿子长大以后,大概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对考古、古玩有着极大兴趣,去了安阳考古队。而她的女儿也很快嫁人,给她生了一个外孙。可是她的儿子因为一次误买赝品的事故,被huáng克武查了出来。他一时想不开,居然选择自杀。女儿一家决定移居香港,想把她接走,她拒绝了,仍旧留在河南。等到女儿女婿在香港车祸身亡、外孙失踪的消息传来,她的眼睛彻底哭瞎了,这时候一个自称老朝奉的人出现了……”

  素姐说到这里,双肩耸动,几乎说不下去了。钟爱华双手抱住素姐,抬头道:“接下来还是让我说吧。我父母双亡,我只得流làng街头,后来惹出人命官司,逃到九龙寨城里,很快混成了一个小头目,和百瑞莲的高层有了联系。这次百瑞莲针对五脉要布一个大局,我便自告奋勇,参与其中。我多次潜入内地,打探qíng报,终于得知外婆被困在成济村里。我没有急着救她出来,而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对付五脉的计划。然后就很简单了,我只要把一个一心报仇的傻瓜引到成济村,让外婆给他讲一个故事就够了。”

  说到这里,我面色一红,这是我毕生的耻rǔ。梅素兰的qíng绪恢复了一点,她又道:“你还记得我让你拿给huáng克武的小水盂么?”

  我连忙点点头。

  “这次他来到香港,我特意去见了一面。我没说别的,我只是告诉huáng克武,这个小水盂,是用掺杂了他儿子骨灰的瓷土烧成的,那个当年他亲手害死的儿子。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见面。”

  我霎时觉得通体冰凉,素姐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小小的水盂里隐藏的,是何等的怨恨和痛楚啊。我作为旁观者,都觉得毛骨悚然,huáng克武这个当事人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该有多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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