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颂踱进屋里,屋里窗户只楔了道fèng,外面潲进来几丝混着雨水的清新空气,更密集的,却残留着主人私密的味道,杨颂有些尴尬。
李斯年把窗户完全打开,半梦半醒地睡着还不觉得,此刻jīng神了就觉得格外地渴,恨不得用舌头去接窗外的雨水喝。他一边招呼杨颂坐下,一边找水喝,寻了一圈没寻到,忙忙地取了玻璃杯,撬开了一瓶酒,也管不及喝了会不会失水更快,只顾着解了眼下的焦躁。
“你来找我做什么?”李斯年一口气灌了两杯洋酒,这才有空朝杨颂搭话。
杨颂坐在一边的窗台上,白色的睡裙被雨水打湿了几点,她没看见一样,慢慢抚平裙子腰腹间的褶皱——这些细小的褶皱揭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在换上睡裙之后,是如何地无暇睡眠,在chuáng边枯坐了很久的。
她想了一会儿,吞吐了良久,这才扶上肩膀的带子,抬头对李斯年说道:“你……,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李斯年摇头笑了笑:“你说昨晚抢药的事儿?我懂的,人之常qíng。反正那瓶药已经用了,聪明人不纠结过去。”
杨颂盯了他一会儿,目光灼灼,仿佛是在观察他是否在撒谎。
李斯年坦然地和她对视着:“你是白痴牌对不对?那你怕什么,我身上又没有毒药,我要害你,无非是带票把你投出去,你又不扛推,怕什么。”
白痴这张角色卡比较jī肋,没有任何功能,夜里也不睁眼,是一个很弱的神牌。一般板子里láng人阵营没有qiáng力角色,或者有第三方阵营在场的时候,为了平衡好人和láng人阵营的实力,会把守卫或者猎人之类能追轮次的qiáng神牌换掉,换成白痴。这个角色只有唯一的功能,就是自证,在被公投出局的时候不会下场,而是继续参与游戏,只是丧失了投票功能。
因此想要杀死白痴,只有晚上láng人将其刀死,扛推是推不出去的。
“神职那么多,你又不知道具体哪些角色,你怎么知道我是个白痴?”杨颂并没有被他这一番说辞放松警惕。
李斯年撑着额头苦笑了一下:“考虑到真实杀人游戏的cao作xing,守卫的技能是很难真实cao作出来的,除非给守卫发七瓶解药,这也太逆天了;魔术师假如换了牌,láng毒注she进去可不管你底牌被谁动过了,该死还是要死的;真实游戏里小女孩儿未免太容易被发现。有可能实现的神牌只有长老和白痴,长老虽然夜晚被刀两刀才死,可以用附赠一瓶解药来处理,但是白天被投票出局,可是会直接死亡的。今天白天我提议互相投票的时候,你是第一个附和的。其实这种场面下,正常村民会害怕被láng队利用,绑票出局,但是你不怕,显然你是知道自己不会死的。所以我猜你的身份牌应当不能扛推。”
“漂亮,推理满分,”杨颂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你来到这个岛上,是全然的意外,那你对láng人杀这个游戏,知道的未免太详细了。”
李斯年给妹子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将酒杯放在chuáng头柜上,自己半躺半靠在chuáng头,裹上了chuáng上的薄毯子:“我来这个岛,并不是全然的偶然。我猜你来这里,也是因为十几年前,这座海岛的收购案,对不对?我父亲是宋老太太研究所里的研究员,十几年前,他第一个发现了这座海岛,当然还有海岛底下的一个巨型钻石矿。他写成了初步的勘探报告,在勘探所还没有进行详细勘探的时候,这座海岛已经先后卖出了两次。在这之后,他在这个岛上研究勘探,然后就直接失踪了,这个岛也荒废了很多年。我不知道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最近听说这座岛被人买走了,我怀疑买岛的人会不会知道一些什么,这才秘密潜伏在他周围,他组织这场láng人杀的过程,我全场参与了,我既然怀疑这场游戏和当年的事件有关,当然要先搞清楚,láng人杀是什么。”
“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杨颂冷笑一声,拧眉看了他一眼,“这座岛吞噬了无数条人命,还在继续吞噬剩下的人。这座岛先后卖出去过几次,最近的那次jiāo易,就是boss从我的手里,买走了这座岛。”
李斯年直接失手打碎了手心里的玻璃杯,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
杨颂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为启齿讲述那个尘封了多年的故事添一点胆气:“看了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你还没有全部告诉我,对不对?没关系,我也知道些东西,我觉得,应当是你恰好在寻找的一部分真相。我们互相jiāo换这部分信息,如何?”杨颂似乎很有信心,脸上暗沉的肤色都显得jīng神了许多。
李斯年不置可否:“你先说出来,我听听看,票价值不值我的故事。”
杨颂皮笑ròu不笑地挑了一下唇,她倒是大方,并不讨价还价,也不怀疑李斯年事后是否兑现承诺,只是目光轻轻放远,讲了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那会儿我还不太记事儿,我爸爸生意上亏了些债,急于找到一个机会翻盘。据说他的投资顾问从朋友的朋友那里找到了一个门路,说是这个海岛,正有一队地质专家频繁登岛勘探,每次来都带着很笨重的仪器,好像是来勘探贵金属的。
完整的勘探报告还没有出来,我爸爸的投资顾问只拿到了一张初步勘探结果,说是岛屿下方的浅海chuáng里,距地表不深的地方就埋着巨量的钻石矿。我爸被他的投资顾问说得心动了,我看了他写的日记,他说即使勘探不属实,没有钻石矿也不要紧,有一块儿距离大陆不远的公海岛屿,再不济开发出来做高级楼盘和度假村还是能赚的。
他把翻盘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座海岛上,不顾其他几个股东的反对,将最后的一些资金和贷款从公司账上挪了出来,用来购买了这座海岛。”
在杨颂的娓娓道来中,一个长久以来缺失了的部分,与李斯年所知的那部分一起,缓缓拼凑在成了一个漫延了十余年的故事。这个故事庞大而又复杂,卷入了无数人,硬生生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并在十余年后,在yù望和仇恨的狠狠拉扯下,又一次将很多人纠结在了一起,妄图给幸存者们一个yīn险恐怖的宿命结局。
——也许时间隔得太久,yīn谋取代了yù望,成为了命运本身。
第48章 第四日·10
yīn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亮出了獠牙,当着真相的面,刺破了他的喉咙。
“后来呢?”李斯年问道。
杨颂的声音有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后来有一天,他回来了,我妈妈回忆那天阳光特别好,他自己坐在阳台上抽烟,坐了很久很久,阿姨做了饭喊他,他也不吃。我妈就让我过去问他,问他怎么了。他抱我起来,抱在他的膝盖上,看了我很久。然后他问我,说假如爸爸没钱了,买不了你喜欢的小裙子,没法带你去看大海,你会怪爸爸吗?那会儿我都还不记事儿,怎么会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种话题。我妈后来告诉我,我当时说的是,会,都怪你不争气。“
李斯年突然感觉一冷,他轻轻颤了一下。
杨颂却很稳,她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握住右肘,酒杯里酒液的平面都没有颤抖。这段话,这段回忆,不知在她心里转过多少遍,以至于将它讲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应有的波澜。
“他死了,和那个勘探所的牛所长一起,听说两个人要从二号线换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车来的时候没站稳,两个人一起摔下去了。我妈说是牛纳含先摔下去的,我爸是拉了他一把,也摔下去了。我不信。”杨颂微微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她说,“保险公司赔了不少钱,足够我妈和我过安生日子,一晃也这么多年。”
李斯年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涌起几丝物伤其类的共qíng:“既然能过安生日子,何必淌这趟浑水?”
“那你呢?”杨颂侧过脸来笑了一下,“你日子过得也好好的,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我日子过得不好,”李斯年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xué,“有段时间,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见我父亲各种不同的死法,死得七零八落的。相同的是,他每次死前都抓着我,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救他,说他就在这儿等着我。——头疼得厉害,严重的时候连吃好几片安眠药。”
杨颂也笑,笑里颇多理解和感喟。
李斯年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灯,犹豫了良久,方才说道:“我见到我爸爸了。”
“他还……?”杨颂yù言又止。
李斯年摇了摇头:“只剩下骨头了。”
“看见他我就后悔了,不该来的,每晚来找我的不是他的灵魂,而是我自己的梦魇,他一定不希望我做这些傻事,还冠以他的名义。”李斯年意有所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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