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趁机手刃仇人,火烧梅楼。
她打开保险柜,把现钞、金条、珠钻之类装进提箱,乔装男人,持着张某给的临时指挥部特别通行证趁乱出城,与我约定在紫竹庵会合。她事先用计骗走庵内老尼师徒两人,劈开军阀在庵内的一副停棺,棺内尽是金条、珠钻、古董、玉器之类的贵重东西,装了几个提箱。
原来这座古城于当年三月间曾遭敌人包围。未围之前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这个军阀担心古城沦陷,玉石俱焚,所有财产势必难保。他无计可施,坐卧不安。
梅影乘机献策,建议用金蝉脱壳之汁,伪称某姨太bào病身亡,把一部分财物装在棺内,运出城外,暂时停放在南门外的紫竹庵,井命老尼专责看管。该城解围之后,梅影又献计谋,要军阀把那些财物仍放紫竹庵,认为“狡免三窟”,是长远久安之计。这个军阀认为她言之有理,因此没有把财物运回。其实这是梅影的预谋,要乘机提取其财,乘鹤远去。
我们取到财物后,使雇了当地农民从小路挑往车站上车,乘火车顺津浦线南下,由浦口过江到达南京。渡过长江之后我们惊魂稍定,当晚宿于城北新安旅社。
没想到,我第二天清晨起chuáng时,不见了梅影,桌上留下书信一封,信内写着:
炳章先生文鉴:
当今之世,各省称雄,军阀割据,烽烟遍地,百姓涂炭。彼辈残民以逞,理无久享,今日不灭,明日亦亡。到那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小前程,有何留恋?苦海无,回头是岸!
今日你得万金,拥倾城之妇,当觅一个世外桃源,逍遥于山水之间。人生至此,万事足了,更有何求?
我父仇己报,人子之职已尽,你财色双收,个人目的已达。艳秋有福,得托英雄;梅影无缘,相形见绌。别了,炳章!从今后海角天涯,请不必以我为念。
铜琵金镂一支,是我历年所弄,因物达qíng,留作纪念。你俩若不忘旧好,他日快意之时,焚香一柱,对鼓一琴,则我心受了。
元凶虽毙,羽党甚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稍不留意,遗祸无穷。金陵繁华之地,耳目众多;此间非乐土,速隐为妙。
临别依依,未尽所怀,西风已紧,北雁南飞,气候渐寒,诸维珍重。
恭祝
俪安
梅影留笔
我看完此信心如刀剐,你妈禁不住哭了。地抽油噎噎地说:“梅姐把我救出火坑,我宁愿割私爱而成全了她。想不到她反而走了。她那样光明磊落,舍己为人的品格,真是世间少有!如今她把巨额财产留下,只带一只提箱走了,天涯一身,令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自她走后,好像失去了主宰,内心感到无限的空虚。回忆最后两个月,我们三人犹如置身于龙潭虎xué,每时每刻提心吊胆。这次的胜利,并非一帆风顺,实是万幸!
当时,督署里有个副官,非常狡诈jian猾,已经注意到我们三人的行动,而且掌握了我们一部分材料,想在军阀面前告密邀功。梅影用断然的手段,先发制人,以借刀杀人之计在军阀面前揭发了那个副官跟某姨太的暖昧关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借手军阀把他宰了。杀人灭口,化险为夷,渡过了难关。
梅影对整个应变过程,jīng心策划,胸有成竹,面面周到,沉着应付,实令人软佩。在那惊涛骇làng的环境中,每当我胆怯犹豫时,只要看到她,就勇气陡生,心中踏实多了。她身上那股qiáng有力的威慑力量,使人感动,即使天塌下来也能顶得住。
她走了,我好像失舵的孤舟,飘摇于茫茫的人海,心cháodàng涌,我和你妈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但是,现实不允许我们再悲戚徘徊,我们不能再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逗留,多呆一刻时间,多一分危险。我想,我应当振作jīng神,按照梅影的话,找个隐蔽的地方,而求安稳栖身。
我左思右想,忽然眼前现出一道光芒。记起三年前,我奉命到皖南地区暗中察探军阀仇人曾某的行踪。据报此人住在苏皖之jiāo,靠近长江一带,所以这个地区范围内的村庄和深山穷谷,我几乎都走遍了。
一天,我迷途在深山竹林里,走来走去,找不到出路。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还在yīn翳的竹径里打转,转了大半天,又转到原地。眼见夜幕将要降临,我焦急万分。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老者,自称绿竹山人,是本处的隐者。他见我窘态堪怜,便捋须微笑,说:“年轻人,你我算是有缘,来,我为你带路!”
我只好随着他,一路上顺竹径转弯抹角往前走。不久,便看到万绿丛中一间茅舍。他请我进去作客。这时天已黑了,我也乐得有个歇脚的地方。
老者盛qíng招待我,酒饭后,我们促膝谈心,直到深夜。我真舍不得去睡觉,与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位老者是一位非凡人物。他博古通今,诗词歌赋,无不jīng通;还会击剑谈兵,jīng音律,善绘画,是一位多面手的艺术天才。据说,年轻时,他也是个风流人物。只是他运途多舛,官场上屡遭颠蹶。更使他伤心的是,当年曾恋上一个才貌双全的丽人,两人的感qíng如胶似漆,大有“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之势。想不到当他政治失败时,他的恋人也被政敌暗中勾引去了。
她变节了,心甘qíng愿地投到敌人的怀抱。这沉重的打击,非同小可,从此他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看破了世qíng。悟彻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禅学原理,绵绵此恨化为咄咄书空。他经常念着两句诗:“今后营巢何处,可怜王谢堂前。”这两句诗变成了他的口头禅。
他看透红尘,但是他不愿意当和尚,只想做个山林隐者。因此找到这个人迹罕到的地方,定居了下来。他在这里增植了许多果树杨柳,栽种各种奇花异糙,在四周外围又广植无数的绿竹。按“八门金锁”游戏之术,条条进出之路相似,小小竹径一模一样,人到此间,如坠五里雾中,迷途而不知返,再休想接近他的住所。
他笑对我说:“今天下午,你在这里兜了大半天,就是误入‘杜绝’之门,任你如何绕来绕去总绕不出。”
有亲身体验,我深信此言不虚。
第二天我要走了,但是对这个地方和老者心里总是依依不舍;我看出老者对我也有依恋之qíng,这也许就是所谓人生的“缘分”吧!
老者送我出山,当我俩顺竹径绕出来的时候,他一路说明、指点,“八门金锁”的确奥妙,我由衷地钦佩他的智慧和才学。临别,他紧握我的手,郑重嘱咐,这里的qíng况千万别告诉他人,希望我以后再来。
想到当时的qíng景,我依稀还记得这条进出的路线,便把当年的奇遇告诉了你妈。你妈听后不胜向往,怂恿我二度重访天台。
第二清早,我就动身前往,幸运地找到了这位老者,我向他说明来意,他无限欢迎。当我提到还有一个妻子时,他摇头头坚决拒绝了,我感到奇怪。
他坦率地对我说:“女人是祸水,我深恶痛绝。你要晓得,一次被蛇咬,三年怕糙绳。
这块清静神圣的地方。不能让浑浊之气污染了空间。”他叹了一口气,以解释的语气接着说:
“我不是朱熹的道学派,不过我的确存在偏见,也许这就是我的疙瘩吧!”
我知道对他相qiáng无益,但是我并不灰心,虽然短短的相处,我己了解了他的为人。尽管口里那么说,但他并不是固执已见的人。我想用事实去感化他,我估计他会欢迎你妈的。
你妈艳而不妖,温柔大方,不管什么人与地接触,对她都会产生好感的。因此,我坚请他到南京来,做一天的逗留也好。他开始有点犹豫,经我再三恳切邀请,他终于答应了。
于是,我们乘船由长江顺流而下,到旅馆时已是上灯时分,当晚,我和你妈特别殷勤招待他。在陶然yù醉之下,他慨然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我趁机命你妈即席拜他为义父,这时,他乐不可支,欣然接受你妈作gān女儿。当时所谓“祸水”、“毒蛇”、“浊气”,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对女人的一切成见都消除了。
以后我出资雇了外省的土木工人,在这里兴建起我们目前所住的房屋和周围建筑。我们三人住在一起,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家人。
我与你妈当时原想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避过这个风险,等待风声平静之后,再事出山。
想不到这个世外桃源把我和你妈吸住。正如老人所说的:“世人争向闹市去,我愿青山共白头。”
我们三人兴趣相同,意气相投,暇时吟诗、cao琴,说古谈今,其乐无穷。
老人不但是音乐家,而且还是一个鉴别家。特别珍惜梅影留下的铜琵金缕,他时时把玩,爱不释手。他抚琴绝技可谓登峰造极,古意横生。每cao一琴,令人神清气慡。我俩的琴技与他相比显然望尘莫及。以后经他指教,我俩琴术也进步多了。真是:“清风明月何须论价,高山流水定有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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