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想不由又嘴角弯起,宝珠噗的一下偷笑出声来,下一刻忙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住了,一边矮下身子朝灌木密集处一藏,一边抬起头朝前方高处一团雾气弥漫的所在仔细看了过去。
那是一片弥漫在山坳之间的瘴气。
山里常能见到这样的东西,尤其是雨过不久,周遭湿气弥漫,林间和土壤内便立刻氤氲而生,浓郁得能迷了人的眼睛。
但眼下这片瘴气却有所不同。
它里头飘着好多影子。
层层叠叠灰蒙蒙的影子,摇摇晃晃,哭哭啼啼,在那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雾气中飘来dàng去,似乎是想从里头走出来,但无论怎么走,无论离那雾气的边缘有多么接近,却始终无法再脱离那雾气所弥漫的范围。因而,在宝珠一点一点朝着那地方靠近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变得越来越低,四下的风也似乎一下子变大了,呜呜的同雾里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令这盛夏的天便如同冰窖一般冷得透心。
于是在离那雾气只剩几步之遥的时候,宝珠忽地从怀中抽出张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咒,一把将它朝前扔了过去。
眼见那薄薄一张纸遇风便打着转飘dàng开来,但几个兜转,倏地自燃出一团金灿灿的火,又在瞬间啪地一声响当空爆裂开来。
而火星四溢处,眼瞅着原本无比浓郁的那团雾气转瞬便消散了,露出里头黑漆漆一团深深的空dòng,远远望去,仿佛那片山坳被一张巨大的嘴生生给咬去了一口似的。
那便就是九头鸟的巢xué了。
九头鸟生于怨秽之气,因而总是将巢建于最方便吸食怨气的地方。
那处山坳是双驼村内日积月累的怨气宣泄而出时所必经之地,也是整座山头yīn气最重的所在。重到能隐藏九头鸟的煞气和村子种植的夜飖所散发出的怨气,因而初到此地时,宝珠和铘完全没有发觉到它的存在。
此时借着朱雀翎所烧成的灰烬才能将之辨识,再用符咒将那yīn气所化的瘴气打散,于是整个巢xué便一目了然了。
巨大而空空的一座巢xué。
见此,宝珠不再将自己置身在黑暗中,燃了盏灯便直起身朝巢xué里走了进去。
一路所经之处,yīn风阵阵,哭声哀哀。无数身影在她身边兜转着,在她将瘴气打散的那一刹,这些冤魂亦被释放了出来,一得自由便如此急不可耐地朝她扑了过来,试图以她身上那股阳气化开自身彻骨的yīn冷。
这些死去已不知道多少年的魂魄,直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而这便是它们真正的悲哀之处。
从古至今凡是被九头鸟所杀之人,入不了轮回,进不了地府,终日被yīn寒所迫。但一切皆是有因才有果。夜飖本是治病救人之物,被这一村的人为了钱财用作害人,长年累月,这害人的行径化作怨气自夜飖内散发而出,渐渐生成了九头鸟……此为因。九头鸟年年杀了这个村里的人,将他们的冤魂禁锢在巢xué,令他们终日受着yīn寒之苦,永世无法轮回……此为果。
因而,亦可说这一切皆是这村里的人自作自受。
只是转眼那么多年过去,村人早已不再贩卖夜飖,但九头鸟却因常年所食的yīn煞之气而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残忍。于是终于顺着天命遇到了铘,注定气数已尽。
此后只等铘终结了它的命,食了它的魂魄,便可离开此地了。但愿以它的煞气,能令铘的伤有所好转。
这样想着,宝珠挥开周遭那些纠缠不清的魂魄,转眼已进了巢xué深处。
提着灯四下一照,一眼望见巢xué中心遍地的骨骸。
这些年来那东西也不知吸了多少人的魂魄,吃了多少个新郎。那些骨骸披着还未烂透的婚衣横七竖八躺在地面上,同周遭的枯枝荒藤缠连在一起,似乎已成了这个巨大巢xué身体的一部分。隐隐有一些晶亮的东西在其间闪闪烁烁着,好似铺了层银纸般,见此,宝珠便忙从靴中抽出把匕首朝那方向纵身跃了过去,到近前将匕首一把朝下刺入,随后将那团晶亮的东西使劲从白骨下的土壤内挖了出来。
东西到手扑鼻一股浓浓的香气沁入鼻中,宝珠几乎立时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
随即立刻将呼吸给屏住了,低头匆匆解开包裹从里头取出之前那只梳妆盒般的木匣,啪的声打开,一把将那团晶亮的东西朝里丢了进去。随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将匣子关紧,塞进包裹内,抬手朝四周猛挥了几下,这才张开嘴,抬头狠狠吸了几口气。
“嘶……嘶……”急促的呼吸声里突然夹杂进一些别的什么声音。
极微弱,却又分明好似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意识到这点宝珠一把将包裹甩到肩上迅速跳起身,举起手里的灯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照了过去。
那样屏息止气地照了好一阵,她才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发觉,就在离她百步之遥的距离,一堆白骨和树藤缠绕得极为密集的地方,隐隐似乎有个人影在那堆东西里躺着。
骨骸和树的藤须形成了一道天然般的茧,将那人完完整整地包裹在里头,若不是此时突然间发出一些细微的呼吸声,宝珠可能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这地方竟还藏着一个大活人。
当即纵身而起几步朝那地方奔了过去,到了那堆“茧”边挥着匕首一阵劈砍,不出片刻便将它们砍出了一道一尺来宽的口子。
再抓着边上的骸骨用力朝外一掰,里头那人霍的下便脸朝外滚了出来。嘴里的呼吸细若游丝,但因着一股巨大的求生力,因而在一碰到宝珠身体时立刻用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服,挣扎着叫道:“救命……救命!!”
而宝珠借着灯光一眼看到此人那张白得发青的脸时,整张脸不由也苍白了起来。
虽然在九头鸟的巢xué中被困得几乎快要没有人形,但女子般娟秀的脸庞不难令她一眼便认出,他不正是李老太那自小被当成闺女给养大的痨病儿子么……
可他既然是被关在九头鸟的巢xué中,那么此时因气急身亡,而被自己一路上带进了双驼山山dòng内那具尸体……又是谁。怎的两个人会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思及此,身后突然飒的声响,似有股冰冷的风如利刃般朝着她脖子处卷了过来!
这令她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正待转身将手里的匕首掷出,背后那只手竟已一把抓到了她的脖子处,还待再要往前,头顶处蓦地一道暗光闪过,骤然间自这突袭者体内冲出道巨大的豁口来,令他一声闷哼扑地软倒在地。
这同时一道人影自上而下无声落地,随手抛落一团鲜红色衣服丢在尸体上,又将手中所抓一束东西朝前一甩,径直甩在了宝珠的脚下:
“割下这东西的头颅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原来真身竟在这里。”
九。
地上躺着八颗脸盆大的头颅,被铘轻踢了一脚,它们便滚动着从杂乱羽毛下露出张黑糊糊的脸。
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只形状模糊的鼻子和一张硕大的嘴,好像两团烂泥胡乱糊在一只形状怪异的锅子上,真是无比丑陋。但事实上,知qíng者都知道,这并非是九头鸟的脸,这些头也并不是九头鸟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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