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进一步俯下身,更加仔细地察看眼前的景象。洗礼盆有几英尺深,与其说是一个浅盆,还不如说是一个垂直的竖井。陡直的盆壁下方是一个八角形蓄水池,里面蓄满了水。说来也怪,但丁的面具栖息于在洗礼盆的半空中,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悬停在水面上方。
兰登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什么原因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洗礼盆的中央有一个垂直的中心轴,上升到洗礼盆一半高度后延伸为一个小小的金属浅盘,看似经过装饰的进水口,或者是用以托放婴儿屁股的地方,但此刻它正充当着放置但丁面具的基座,将其安全地托举在水面之上。
兰登和西恩娜并排站立,默默地凝视着但丁·阿利基耶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面具仍然密封于保鲜袋中,仿佛已经窒息。有那么一刻,一张脸从一个装满水的池子里凝视着他这一qíng景让兰登想起了自己孩提时的恐怖经历——被困在井底,绝望地抬头凝视着天空。
他摆脱掉心中的这些杂念,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面具的两边,也就是但丁的耳朵所在的位置。虽然以现代人的标准来看这张脸比较小,但这个古代石膏面具却比他想象的要重。他慢慢将面具从洗礼盆中取上来,将它举到空中,以便两个人可以更加仔细地察看。
即便是隔着塑料袋,面具仍然栩栩如生。湿石膏捕捉到了年迈的诗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和每一处瑕疵。除了中央有一道旧裂纹之外,它保存得可谓相当完好。
“将它转过来,”西恩娜悄声说,“我们看看它的背面。”
兰登已经这么做了。维奇奥宫的监控视频曾显示兰登和伊格纳奇奥在面具的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而且这一发现异常重要,以至于两个人带着这件文物走出了维奇奥宫。
兰登极其小心,以防这易碎的石膏面具掉在地上。他将面具翻过来,脸朝下放在自己的右手掌上,好仔细察看它的背面。与但丁那张饱经风霜、质感粗糙的脸不同,面具的背面很光滑,没有任何东西。由于这种面具不是给人戴的,它的背面也浇满了石膏,目的是让这娇贵的文物变得更坚固。这样一来,面具的背面就成了一个毫无特色的凹形,宛如一个浅汤碗。
兰登不知道自己应该在面具的背面发现什么,但显然不该是这样的。
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
只是一个光滑、空无一物的平面。
西恩娜似乎同样感到困惑。“这只是一个石膏面具,”她低声说,“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你和伊格纳奇奥当时在看什么?”
我怎么知道,兰登心想,他将塑料袋表面绷紧,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什么都没有!兰登越来越沮丧,他将面具举高对着一道光,细细地查看。正当他将面具微微倾斜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时,刹那间他觉得好像在顶端附近瞥见了一点微微变色的痕迹——但丁面具额头部分的背面有一行横向的斑纹。
是一个天然的瑕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兰登立刻转过身,用手指了指他们身后墙壁上一块装有铰链的大理石嵌板。“看看那里面是否有毛巾。”
西恩娜有些狐疑,但还是照办了,她小心地打开了秘密壁橱,看到里面有三样东西——一个控制洗礼盆水位的阀门,一个控制洗礼盆上方聚光灯的开关,以及……一摞亚麻毛巾。
西恩娜对兰登投以惊讶的一瞥。兰登在世界各地参观过太多教堂,知道洗礼盆附近几乎总会备有方便神父取用的应急用吸水布——婴儿膀胱的不可预测xing是全世界的洗礼都要面对的风险。
“好,”他看了一眼那些毛巾,“能帮我拿一下面具吗?”他轻轻将面具jiāo到西恩娜的手中,然后开始忙乎起来。
首先,兰登抬起八角形的盖子放回到洗礼盆上,将其恢复成他们最初所见到的祭坛般的小桌子模样。接着,他从壁橱里取出几条亚麻毛巾,将它们像桌布一样铺开。最后,他按下洗礼盆的灯光开关,正上方的聚光灯亮了,教堂里的洗礼区和铺着毛巾的木盖被照得明晃晃的。
西恩娜将面具轻轻放在洗礼盆上,兰登又取出几条毛巾,像戴烤箱用的厚手套一般将它们裹在手上,然后将面具从密封塑料袋里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免徒手触碰它。很快,但丁的死亡面具就luǒ露着躺在了那里,面孔朝上,正对着明亮的灯光,活像手术台上被麻醉后的病人的脑袋。
面具充满戏剧xing的纹理在灯光下更加令人不安,褪了色的石膏进一步凸显了但丁年迈时脸上的皱纹。兰登立刻用临时手套将面具翻转过去,让它面孔朝下。
面具的背面看似远不像正面那么苍老陈旧,不显得暗淡发huáng,反而gān净而洁白。
西恩娜直起头来,一脸的茫然。“你觉不觉得这一面要新一些?”
的确,兰登没有料到面具正反两面的色差有这么大,但背面的年代肯定与正面一样久远。“老化程度不同,”他说,“面具的背面由于有展柜保护,一直没有经受促进老化的阳光的侵蚀。”兰登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将使用的防晒霜的防晒指数提高一倍。
“等一下,”西恩娜说,身子朝面具方向凑了凑。“你看!在额头上!你和伊格纳奇奥看到的肯定就是这个。”
兰登的双眼立刻掠过光滑洁白的表面,停留在他早前透过塑料袋看到过的那个褪变之处——横贯但丁额头背面的一道淡淡的斑纹。只是,兰登此刻在qiáng烈的灯光下清晰地看到这些斑纹并非天然的瑕疵……而是人为造成的。
“这是……笔迹,”西恩娜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可是……”
兰登研究着石膏上的文字。那是一排字母——字体花哨,用淡淡的棕huáng色墨水手写而成。
“只有这些吗?”西恩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
兰登几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这是谁写的?他想知道。是但丁时代的某个人吗?这似乎不大可能。如果真是那样,某位艺术史学家肯定早就在给面具做定期清洁或修复时发现了,而这段文字也早已成为面具传奇故事的一部分。可是兰登从未听说过有这回事。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另一个更大的可能xing。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佐布里斯特拥有这个面具,因而能够很容易随时要求私下接触它。他可能就是最近在神不知鬼不觉的qíng况下在面具的背面写了这段文字,然后再将它重新放回到文物展柜中的。玛塔曾经告诉过他们,面具的所有者甚至不允许博物馆馆员在他不到场的qíng况下打开展柜。
兰登简单地用三言两语解释了他的推测。
西恩娜似乎接受了他的观点,但显然她又感觉很困扰。“这毫无道理,”她有些焦躁不安,“如果我们认定佐布里斯特在但丁的死亡面具背面偷偷写了字,而且认定他还不怕麻烦地制作了那个小小的投影仪来指向这个面具……那么他为什么不写下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呢?我是说,这说不通啊!你我一整天都在寻找这个面具,而这就是我们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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