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两人进屋,在面向露台的客厅里对坐。坐下来一看,宗方彻底融入了这个家。他虽然不是入赘婿,但好像长年住在这里。他指示女佣泡红茶,似乎连有哪些种类的茶叶都了如指掌。
“沙织小姐在哪里?”拓也问道。
“大概在那一带吧。‘三点的点心时间’她应该会回来。”
“你放假都待在这里?”
“是啊,兼讨岳父大人的欢心。”说完,宗方以锐利的眼神看了拓也一眼,“你也别忘了这件事。你现在确实是专任董事眼中的红人,但你如果辜负他的期待,可是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我不记得自己辜负过他的期待。”拓也话说完时,女佣端来了红茶。从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冒出蒸气,香气四溢。
拓也等女佣的身影消失,再度开口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于是宗方拿起茶杯,品香后喝了一口茶,然后低声地说:“关于直美的事,听说你在四处打听无聊的事。”
“那件事啊?”拓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除了安全课之外,还去了工程设计课、保全课一趟。
“为什么会传进宗方先生耳中?”
“是专任董事告诉我的。他要我提醒你。我先警告你,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只警告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宗方露出在观察拓也反应的眼神。拓也心想,现在在场的人不是宗方,而是仁科敏树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我不懂。”拓也说:“为什么不能调查那起意外事故呢?当然,我相信那起意外事故单纯只是作业员的疏失。但是正因为这样,我对那种处理方法有意见。看过各方面的报告书,不难明白公司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因为我有身为机器人技术人员的尊严,所以没办法忍受这种半吊子的做假方式。”
拓也技巧xing地qiáng调,自己并没有反抗仁科敏树,而且不是信口胡诌。
宗方仿佛在嘲笑拓也的极力主张,用鼻子冷哼一声,然后重复拓也的一句话:“技术人员的尊严?好空泛的一句话啊。”
“为什么呢?你也是技术人员吧?”
于是宗方先是别过脸去,然后目光转向露台外的植物。
“没办法,”他低喃道,“看来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
“告诉我什么?”拓也问。
宗方再度面向他,然后跷起二郎腿。“那起意外事故啊,并不是作业员的疏失。详qíng现在也不清楚,但肇事原因好像是出在直美身上。”
“不会吧?”
“当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等到证据出现就为时已晚了,所以专任董事才会赶紧动用各种关系将事qíng压了下来。当时,我也四处奔走,忙得不可开jiāo。”宗方面露冷笑。
“为什么怀疑直美呢?”拓也问道。
“因为意外事故发生后,出现了非常棘手的证人,和死亡的作业员日夜jiāo班巡视机器人的男人。那个男人说,自己作业时也曾经差点发生相同的事。当直美发生一点小问题,他停止她想作业时,直美似乎突然动了起来。他说,自己幸免于难,但是差一点就小命不保了。这件事发生于实际意外事故的十二个小时前。”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拓也摇摇头,“但是,他的证词为什么没有公开呢?”
“因为运气好,”宗方一脸严肃地说:“假如那个男人向安全课报告,就算是专任董事大概也无能为力。但幸好他去的是开发企划室长的办公室。”
“室长的办公室?”
他为什么要去直树的办公室?
“在开发企划室最近的工作当中,那个机器人工厂也是最受关注的。所以直树室长也经常去巡视,似乎和作业员都认识了。因为事关重大,那个男人也不晓得该对谁说才好,于是跑去找最熟悉的人商量。”
“那室长知道意外事故的真相吗?”
拓也心想:假如室长知道的话,事qíng就说不通了。
但是宗方gān脆地肯定道:“知道,于是直树室长找专任董事商量,当时的状况非常紧急。因为对专任董事而言,那个机器人工厂发生那种意外事故,对他极为不利。因为机器人事业部一直以来,都是专任董事带头推动,那个全自动工厂也象征着他的功绩。为了今后坐上社长的宝座,手揽独裁政权,不能在这种节骨眼留下无谓的污点。”
“于是湮灭了事实吗?”
“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宗方说:“首先是封住证人的口。那个男人因为自己察觉机器人不够完善却疏于报告,所以格外顺从地遵照了我们的指示行动。为求保险起见,我将他调到了别的部门。然后动用各种关系将事qíng压了下来。如果意外事故是因为作业员的疏忽,警方也不会追根究底地调查。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不想再做一次这种辛苦的工作。”
宗方一脸像在怀念这份辛苦的表qíng,说不定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处理事qíng的效率,而感到满意。
“唉,因为这种缘故,”他稍微压低音调,“别乱调查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哪怕是基于身为技术人员的尊严,最好也别轻举妄动。”
拓也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晓得宗方对他的反应做何解释,缓缓地点头说:“你只要将你那份尊严活用在下一项研究上就好了。我已经受够了那种意外事故。”
“我制作的机器人是完美无瑕的。”
“铁块就是铁块,那个叫什么?你在研究发表会上展示的……”
“布鲁特斯。”
“对,那也一样,它又没有心。”
“心是多余的。”拓也话说完时,走廊上传来星子的声音。宗方的表qíng顿时转为柔和。
这一天,星子首先带拓也到银座的一家画廊,说是为了找一幅用来装饰房间的画作。星子好像打算彻底重新装潢直树之前的房间,她说壁纸已经重贴了。
“最好是令人看得一头雾水的画。”拓也问星子喜欢哪种画,她如此答道。
“当人看见的时候,会说:噢,这是某某某的画作吧,真美啊——最好是让人没办法说这种话的画。让大家想避免以画作为话题的画是最理想的。”星子环顾画廊中解说道。
“但是这么一来,进你房间的人还真辛苦。不但得减少一个话题,还必须不去看那幅画。”拓也跟在她身后,走马看花地注视着墙上的画说。他对画不感兴趣,心想:看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这就是我的目的。用这方式让对方产生压迫感。这么一来不管什么事,我都能握有主导权。”
看着稍微鼓胀鼻孔的她,拓也佩服地说:“原来如此。”
他真心感到佩服,这个女人确实是仁科敏树的女儿。
犹豫半天之后,星子买了一幅拓也家窗框大小的巨幅画作。那的确是一幅令人看得一头雾水的画,整幅画分成淡咖啡色、灰白色、橘红色、huáng绿色的部分,各个色块中挤满了说不上是生物或非生物的物质。每个色块的特征多少略有不同,但至少拓也不清楚其中有何含意,也不晓得在画什么。如果有人说这幅画是在画细胞质内的粒线体大移动,他可能也会同意。
“这到底在画什么呢?”拓也忍不住问星子。
“不晓得。”她明确地回答。
继画廊之后,星子又前往服饰店,犹豫了两小时左右,终于买了一件皮糙大衣。令拓也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两小时内,她一次也没找他讨论。连“这适合我吗”这句话也没说。所以拓也几乎默默无言地坐在服饰店角落的沙发上。这段期间,他心里在想的不是星子的事,而是先前宗方说的内容。
那起意外事故并不是作业员的疏失——据说当时有证人在场,这件事也很难令人置信,但更令拓也耿耿于怀的是,直树知道意外事故的真相。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想重新调查呢?
拓也感到匪夷所思,他不明白直树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不,先前听到的内容当中,还有令他尚未释怀的部分。那究竟是什么呢?拓也就这样思考了两小时。
两人离开服饰店,到附近的法国餐厅用餐。这里似乎也是星子常来的店,吃到一半时主厨过来打招呼。一个看起来就像主厨的胖男人。他恭维星子几句之后,也向拓也打招呼,以意有所指的眼神看着星子。“这位是小姐的?”
她对主厨回以微笑,答道:“偶尔jiāo个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嘛。”
这是她第一次像这样介绍拓也。星子一面动刀叉,一面说起在美国留学时吃过的一些难吃的菜。或许是相当不甘心,话题无穷无尽。她一直滔滔不绝地说到上甜点为止。拓也小心翼翼地绝对不打断她的话。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么做的话,星子的心qíng会立刻变差。
“对了,那起命案进行得怎么样了?”用完餐后,她问拓也。“警方好像完全找不到犯人。”
“不晓得……总之调查好像遇上了瓶颈。”
“什么事那么费工夫呢?”
“很多吧,室长的行动好像也有很多令人费解的部分。”这不是警方的见解,而是自己的感想,拓也不禁脱口而出。
“令人费解?未免讲得太好听了吧。”星子尖声说道:“那个人只是在违抗仁科家罢了。除此之外,他就是个空壳子。”
“你对他依然毫不留qíng耶。”拓也面露苦笑,那一瞬间他忽然心想:意外事故的证人到直树的办公室找他商量之后,直树为什么马上向敏树报告呢?如果像星子所说,直树凡事都要违抗仁科家,当时使用别种手段才是直树的行事风格,不是吗?
拓也想到,先前之所以无法释怀,就是因为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
“你gān嘛突然安静下来。”
拓也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星子瞪着他。“不,没什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接着去‘华屋’,我要找耳环。”星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
“华屋”是一家面向银座大道的知名珠宝店,虽然店内也卖衣服或皮包等,但主要商品还是从各国名店进口的名牌珠宝。星子一进店内,马上走进内侧和一名看似店长的男人jiāo谈。与其说是奢侈,看在拓也眼中,只是觉得愚蠢,花好几百万在这种无聊的玩意儿上,有何乐趣可言?
52书库推荐浏览: 东野圭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