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自是透着些诡异的。顾华天虽也同住在这西郊平里头,但他住在巷口,这也是他头次到这么深的地界里头,他虽觉着好奇,但也只是觉得杜若白爱好新奇,倒也没甚别的想法。
但梁季玄就不一样了,他立在门口,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处的景致,同桂酒胡同一模一样。
他兀自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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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叁玖。别居(下)
那些个灯笼,兀自亮着,他们隐在浓濛夜色里,劈开片乌红天地。
小沙弥兀自上了前,他连敲三下门,顿了一晌,又轻敲了七下。四下寂静,悄无声息,一行四人,梁季玄赘在最后,他的心径自狂跳着,随着小沙弥敲门的频次起伏。
梁季玄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出些莫名的不安来。他下意识往前伸了手想去拉顾华天的袖子,临了头却又垂了下来。前面的顾华天却忽地转了头,生骇了梁季玄一惊,他慌张默声垂了头,活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儿。
顾华天盯着梁季玄头顶的发旋儿,止不住的心头发软。稚气,莽撞,不通世故… …顾华天这些个日子,见识到了个同他以前认识的,不一样的梁季玄。不一样的,不同于以前上学时候,从别人口里知晓的,站台下上仰望台上的——优秀的却也清冷疏离的梁季玄。现在的他,垂着头,站在他身前,带着点无助,带着点茫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顾华天注意到了梁季玄本想拽他袖子的手,他踌躇着,手足无措。在他跟前,他活像个受了挫,委屈极了,想找长辈哭诉却又怕受罚的唯唯诺诺的孩子。顾华天心都化开了,他自认算不上个有爱心的人,家中同辈小辈不少,他却是从没生出些该为的兄长本份的心思。现下,他却是爱心泛滥了起来,顾华天同他伸出了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他哄小孩儿似得哄他。
“哎,”顾华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挥了挥手,他放软了声,“你别怕啊,”他手掌摊平了放他跟前,“我带你一起进去。”
梁季玄愣了神,呆在原地,他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发懵。他跟只小奶狗似得,犹犹豫豫把自个儿的一只手搭了上去。顾华天合了手,把他圈住了,梁季玄慌慌张张抬头望他,顾华天低头冲他笑。
梁季玄忽地垂了头,他只觉得周身滚了烫,自jiāo握的手心溜了火,顺着臂膀直冲到脑袋。他一阵耳鸣,露出衣领的小片脖颈红得好似起了疹,他兀自臊了,只听得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大门,在他未注意到的时候,径自开了。
“唉,走啦,”顾华天柔声唤他,拉着他往门里头走,梁季玄茫茫然然跟在后头。临进门前,梁季玄下意识又瞥了眼门口的那些子个灯笼。他们在夜色里兀自飘飞,那抹乌重浓红压得他心头发噎。
门,‘哐当’一声巨响,忽地在他背后合上了。
梁季玄生骇了一跳,他忙转了头去看,却没半点人影… …许是夜风作得祟。他刚生出这念头,心中却是忽地警铃大振,梁季玄慌忙转回了头,面前,空无一人。
领头的小沙弥不见了,排第二位的小安不见了… …刚拉着他的顾华天也不见了。
梁季玄心头一阵狂跳,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试着拉了拉房门。他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大门锁死了。
这些个日子遇到的事qíng,样样异状重重,梁季玄短暂惊慌后,苦笑着冷静了下来。他环顾了圈四周,院中立了株桂树,零星缀着些许米粒大小的白花,那些子花随着夜风飘落,坠搭在树下的石凳石桌上。
梁季玄生了错觉,他觉着自己已回了桂酒胡同,他觉着梁季青下一秒就会从卧房里出来,怀里还抱着脖子上缠了白纱布的小黑。这处,同桂酒胡同一模一样。
“只是布置相似罢了吧… …”梁季玄喃喃着,劝服着自己。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了本应是梁季青卧房的位置。那门合着,内里暗淡着,未点灯,静寂无声,看不出点人气。梁季玄咽了口唾沫,他挪着步往那移,站到了门口,他却顿住了,抬了手却不敢推。
‘擦’的一声,那门里头,突然亮了光。
梁季玄下意识退了两步,退得太大,险些跌下楼阶去。待他好不láng狈站稳了身,面前的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开了个fèng。那fèng不大,却暧昧透出片光,那光打在门外地上,印出块暖huáng界域。
他愣在原地,进退为难,梁季玄咽了口唾沫,他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狠推了把那门。房门发出‘吱嘎’声响,那声嘶哑,磨得他耳膜发酸,梁季玄立在原地,他眼瞪得溜圆,不敢眨动,生怕又错过些什么。
门开了,桌上烛台见了风,火苗兀自一蹿,剧烈抖动着,连带着整片光yīn都在抖动。梁季玄忙四下环顾,屋里没人,失落之余他竟暗自舒了口气。他脱力坐在凳子上,盯着那跳动的火苗直发愣,梁季玄觉得自己在做梦,做一场层层连环,无休无止的梦。他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根本没出桂酒胡同,见着顾华天是做梦,去了顾家是做梦,见着的那小姑娘是做梦,见着小安是做梦,当然,现下他所谓的在西郊平自也是做梦。
他盯着那火苗,眼里现了虚影,隔着那火光,梁季玄隐隐看到桌对面的chuáng塌被褥上,现出了个凹陷。他猛地站了起来,起得太快,那本坐着的凳子被绊倒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无暇顾及,一门心思注意着那chuáng上的动静。他看到那chuáng上软褥上按下的印子猛地下陷,而后缓缓浮了起来… …像是那本伏着些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现下也同样站了起来。
梁季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慌忙四处张望,只觉着空气都稀薄了些,这片领域里,还有些甚他看不到的东西在活动。梁季玄冒出了一头冷汗。门,咯吱一声,忽地合上了,桌上的火苗往门相反的方向,猛地一飞,而后又颤颤巍巍恢复了原样,颤抖着往上吐着红舌。
梁季玄慌忙着往后退,直缩到了墙角。他直觉这屋里进了个人,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他甚至隐约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听到细微‘嚓’的一声,那声儿他很熟悉。在桂酒胡同,他陪梁季青点灯笼的时候,时常能听到。
小根木棍裹着红头,斜擦着滚上了盒上的磷边,‘刺溜’一声,伴着点点硫磺气味,火苗蹴地燃起。他藏在墙角,看着那洋火飘在空中,兀地腾起光亮,他斜了身,燃到了木棍上,生出些焦黑,他自空中跌落,直坠进角落的炭盆里。
炭盆兀地腾起火苗,梁季玄瑟缩在角落里,他看到空中忽地现出个信封,信封米白而发huáng。那个信封在空中兀自扭皱了起来,像是有人捏着他生撕开了似得,他被一分为二,信从里头落了出来,连带着半个信封飘飘忽忽坠进了炭盆里,不过片刻,便被火舌舐了个gān净。
剩下半个,被风一顶,坠进了桌脚的杂物里头,卡住了,不动了。
他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叹息,隔着桌上的火苗,梁季玄看到披着件苍青外褂的梁季青蹲在炭盆前,表qíng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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