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川上在学生时代曾经研习过书法,虽然现在很少碰了,不过老师曾夸他很有天分。时至今日,那一手好字仍让他不时受到器重。银行的告示总是由他来写,分行经理准备送人的贺匾挽联也请他代笔。
碰到塞车的时候,川上十次有八次会停在这家“胜村”门口,因此他可以透过展示橱窗尽qíng地欣赏广告文宣。这是条狭窄的马路,双向分别只能通一辆车,车子一寸寸朝店门口挪近,一旦停下来,就是他欣赏橱窗书法的大好时机了。陈列牌上的文字会随季节更换,但不管哪种字都很漂亮。有时候,他甚至会看到忘qíng,浑然不觉前面的车子已经开动了,直到听到后面卡车疯狂的喇叭声才回过神来。
川上也不是没想过去这家和服店招存款,并且曾经有两三次真的打算这么做。只是胜村怎么看都不像会赚钱的店,让他连上门拜访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他也想跟老板夫妇认识一下,顺便问问那招牌上的字是谁写的,可是搞不好会因此招来一个信用不良的客户。这顾虑令他踌躇再三。还是欣赏橱窗就好了,这样比较保险。
川上已经在这家分行工作两年半了,算一算,调往其他分行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如果能调回市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住在目黑区,房子是他在前一家分行工作时租下的,自从调来荻洼,距离变得有点远了,不过通勤时间还在一个小时之内,所以他也不想搬家。比较伤脑筋的是被调到乡下的分行,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三十二岁的他正值gān劲十足、经验丰富的巅峰期,他想出人头地,为此一直很努力。他妻子小他七岁,两人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妻子保子是某私立大学经营者的小女儿。
妻子曾说不想搬离东京,她有五个姐姐,婚后与娘家那边还有往来,姐妹感qíng融洽。由于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难免娇生惯养,多少有点任xing,不懂得人qíng世故。保子身材娇小瘦弱,人人称赞可爱。然而川上个人偏好丰满健美的女人。他长得不高,和保子是相亲结婚的。
chūn天即将结束时,川上一如往常驾着小车在M街上奔驰,前面又开始堵车了。不过,这次他停在文具店前,而不是胜村和服店门口。文具店的橱窗怎么看都没什么乐趣。五六天没走这条街了,他有点期待看到那家和服店。展示橱窗里的商品应该换季了,又可以看到新的毛笔字了。
但车子迟迟无法前进,这条路很堵,但像今天这样的qíng形实属罕见。他心想,会不会前面发生车祸了?车子走不到一米就又停下来,对向的车阵也很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甚至有司机下车跑到前面查看路况。好像还有警察,听得到指挥jiāo通的哨音。
“有人在办丧事。”到前面探路的司机苦笑着回来了。
前面有人在办丧事,在这么窄的马路上办丧事,难怪会塞车!大家一脸无奈,可碰到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办丧事的人家好像就住在这条街上。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川上终于把车子开到那户办丧事的人家前,顿时吓了一大跳。被一整排白色花圈和黑白相间的布幕围着的,正是胜村和服店。当然,橱窗里的窗帘是放下的,黑白幕布垂挂而下。不管门口还是店内,都挤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和帮忙招呼的邻居。这是川上第一次看到有人进出这家和服店,照qíng况来看,这时候正赶上送灵车出去。
是谁死了?川上心想。平日只看到老板夫妻在店里。就年龄来讲,白发苍苍的老板应该会先走,但也有可能是气质高雅的妻子。或许是他们的儿子?或许儿子一直卧病在chuáng,所以川上不知道。
趁车阵往前推进的空当,川上冲站在屋檐下的邻居太太问道:“请问是和服店的哪位去世了?”
“是老板。”
听说是脑溢血,夫妻俩并没有子嗣。
哎呀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板竟然死了……
川上一边开车去客户家,一边觉得心口闷闷的。老板去世以后,那家店会变成什么样?他们既然没有子嗣,就只剩下老板娘独自经营了。还是她打算把店铺让出去呢?店里的生意不好,她应该会让出去吧?要不一个女人勉qiáng撑着?一个人应该不愁温饱吧?这就是做生意的好处,不同于领死薪水的上班族。
川上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孩子他爸也要多保重身体呀。”
保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没有那么担心。她对丈夫的健康有绝对的自信,也不认为自己的家庭会遭遇这样的横祸——不,应该说,她坚信自己天生好命,所以厄运自然不会降临在自己丈夫身上。这都要归因于她从小的生长环境,让她凡事都以自我为本位思考。
又过了四五天,川上开车再次经过这条路,看到和服店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忌中”的告示。那字体并非漂亮的毛笔字,而是现成的印刷体。
之后又过了三天,经过时发现“忌中”的贴纸已被撕下,但大门依旧紧闭。这家店还营业吗?还是已经让出去了?不得而知。店门口成了邻居孩子们的游戏场。
又过了一个星期,川上经过时发现和服店外围架起了木板,里面传出敲打声。好像在施工装潢,不知道还是不是和服店。不过,生意这么冷清的店,就算重新装潢也不会起死回生吧?估计是改做其他生意了。
十天后经过这里时,川上的猜测应验了。和服店变成了杂货店,崭新的店铺挂出用金漆喷写的招牌——“山口屋”。胜村和服店消失了,铺着一层薄席的和风展示橱窗被拆掉了,换成大扇的玻璃门。店内到处陈列着杂乱的商品,连墙角都堆满了。门口垂挂而下的布条上以拙劣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庆祝开店大减价”、“全面九折”、“购物满千圆送高级纪念品”。
川上一想到再也无缘见到那堪称书法的美丽字体,不禁有点落寞,往后塞车若停在山口屋门口,就只有心浮气躁了。
他经常想,不知和服店的未亡人怎么样了?说不定已经回乡下老家去了。
川上这个人并没有讲得出来的嗜好。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也不爱打麻将;既不打高尔夫,对棒球、赛马和赛车也没兴趣。
回到家吃完晚饭后,为消磨时间,他会上街逛逛。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去打小钢珠或到旧书店寻宝。
“小钢珠太低级了吧。”保子不太高兴。
“或许它不高尚,但它最没有害处。花不了几个钱,又可以带礼物回家送给雪子。”
川上把换来的巧克力赠品塞给孩子,保子见状随即皱眉说:“这种东西应该到商店里买。我最讨厌打小钢珠换来的赠品了。”
“不管从哪里买到的还不都一样?”
“才不一样呢!感觉不一样。小钢珠店里的东西不太gān净。”
“就因为小钢珠很低级吗?”
“对,没错。”
“我又不像姐夫们那样去打高尔夫球,不可能带高级奖品回家。不过,打小钢珠花的钱和打高尔夫球相比可差远了。如果我也学人家去打高尔夫球,这点薪水根本不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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