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毫无表qíng,仿佛是个旁观者。
“失误之类的话以后再说。”经理的手从头顶摸到脸颊上。
“当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这笔被诈骗的三千万的支票该如何处置?”
“就公司目前qíng况来说,三千万元数目实在太大了。”常务董事说道,“我们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叫人拿走吧?上告司法当局,追查这伙骗子。如何?”
“常务说得对。”懒沼律师说,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不过,这样一来,这一事件就会传到社会上去,有损于公司的信誉,总而言之,这种案子对智能犯来说,不过是略施小技而已。正因为简单,反而容易使人上当受骗。”
律师的言外之意是:如此简单的骗局,竟然也有人上当,社会上知道后,会笑掉大牙。
“那么明知是诈骗,支票到期难道还要照付吗?”常务望着律师说道。
“如您所知,支票的xing质是无形证券,只要有正当的第三者的背书,就不能不支付。在支付前,想要采取法律措施,必须在骗子尚未将支票脱手前向警方申诉,但恐怕这也无济于事。此刻支票大概已转到第三者手里,双方联名背书去提款。所以,即使去申诉,只有徒然损害公司的信誉,毫无效果。这一点,我请各位慎重考虑。”
问题归结到一点,是损害公司的信誉和体面呢,还是秘而不宣?
“这种事qíng,其他公司也碰上过吗?”专务问。他刚才已赔礼道歉过,此刻脸色稍好些。
“就我私下听到的,相当不少哩。”律师回答道。
“碰到这样qíng况,该如何处置呢?”经理问道。
“一流大公司,”懒语律师说,“绝对保守秘密。有一家公司损失达一亿元以上,可是怕事qíng外泄,他们不向司法当局起诉。”
再也没有人提问题了。在这间巨头办公室里,一片凝重的沉默,只有常务董事不满地嘟chuī了几句。
经理又用两手重新抱起了头,将身体的重心斜到沙发的扶手上。那姿势谁也不敢正视,除了关野德一郎,其他三人的视线落到自己的鞋尖上。
只有关野一个人依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经理突然松开两手,抬起头来,脸色通红。
“好吧,既然报警没有用,那就内部保密吧。”经理当机立断,他主张维护公司信誉。其余几个人微微一惊。谁都不敢去看经理充着血的红脸孔,赶紧移开了目光。
“关野君,你给公司造成这样重大损失,你要负全部责任!”
关野德一郎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下子瘫倒在油漆地板上。他趴倒在地,额角贴着地板。
关野走到外面时,已经八点过了。
银座大街人群熙攘。这正是热闹时分。
年轻的qíng侣和中年的伴侣,缓缓地漫步在街头。人们的脸上无忧无虑,显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关野德一郎这个被厄运压倒的人,张张脸孔都很快活,对今夜和明天满怀着希望。关野恍恍惚惚地犹如走在墓地里,周围的一切同他无缘。他是孤独的。橱窗里明亮的灯光,随着他身子的移动,照在他身上。
他走到舟坂屋前的小胡同,要了一辆出租汽车。他下意识地叫住汽车,身不由己地坐了上去。
“先生,去哪儿?”司机握着方向盘问道。
客人没有立即回答。其实,关野上了车,这才意识到,应该马上告诉去处。
“去麻布。”关野不加思索,随嘴说道。
汽车启动了。关野靠在座位角落里,眼睛凝望着窗外。汽车从新桥穿过御成门,行驶在芝公园中。公园里的树木,在车灯照耀下,呈一片白色摇来晃去。司机本来想跟关野搭讪,见客人不回答,也就不吱声了。
到了电车道上,司机问去麻布什么地方。关野才如梦初醒答道;“六棵树。”
关野下了车,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存心去找山杉喜太郎,一路上糊里糊涂,来到了这儿。在他的意识深处,他想再见一次山杉喜太郎,究明事qíng的真相。其实那也是徒劳无益的。山杉根本不会理睬他。然而,对关野来说,就是这个山杉把自己的命运bī到如此地步,不来敲敲这堵墙,他是不甘心的。此刻他心乱如麻,是一种本能把他推到这里来的。
山杉商事公司就在眼前,三层楼房,所有窗子都没有灯光,黑dòngdòng的。大门自然也关着。
关野拐进旁边的一条小胡同,绕到楼房后面。黑漆漆的楼房寒气bī人。他接了一下门铃。
楼下的一扇窗户亮了灯,闪出一个人影。那人推开半扇窗户,没jīng打采地探出头来同:
“哪一位?”值班员说。
“我姓关野,山杉先生在吗?”
“有事明天再办吧。经理今天傍晚到关西去了。生意上的事,明天找主管的人谈吧。”
关野顿了一下。
“那么,能不能把女秘书上崎的住址告诉我?我有急事,今夜务必要见她。”
值班员打量一下站在暗地里的关野的脸。
“你找上崎也没有用,她和经理一起走了。不知有何贵gān?生意上的事,请您明天来找别人吧!”
他有点怀疑关野,说罢便关上了窗子。
关野在纸烟店里,拿起公用电话的红色听筒,对接电话的人说:
“我是隔壁邻居关野。总是麻烦您,劳驾请叫我的妻子接电话。”
等了约摸三分钟,听筒里传来收音机播送的音乐。一会儿“咯咯”一声,听筒里传来妻子千代子的声音。
“喂”
“千代子吗?是我。”关野说。
“嗯”
“我摊上了点事,最近回不了家。你知道就行了。”他按照事先想好的说道。
“喂,喂,那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总之暂时不能回家了。”
听筒里妻子还在“喂,喂,”喊着,关野咋嚎一声,挂断了电话。妻子的声音还在耳际回响。
他叫住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说去品川站。
湘南线的月台上,灯火通明。开往热海的列车进站了。关野上了车,身子往座位上一靠,闭上眼睛像睡熟了似的。鼻梁上冒出油脂,眼圈上渗出冷汗。将近两小时的路程,他没有睁开眼睛往窗外瞟一眼。
至汤河原站下车时,已过了十一点半了。出了站,他才发现已满天星斗。
打着灯笼的旅馆茶役摆出一字长蛇阵招待客人。
“内汤河原有没有旅馆?”
该地旅馆的人把关野送上出租汽车。
汽车沿着河岸一路上坡。家家旅馆灯火辉煌。关野想起从前和妻子来这儿的qíng景。
到了旅馆,女佣把他领到靠里面的房间。
“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关野对女佣说,晚饭已经用过,不必开饭了。其实,他中饭、晚饭都没有吃,但一点也不觉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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