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河流_[日]松本清张【完结】(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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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川君一直静静地听着。

  “当时与现在不同,没有一晚上的时间遗体难烧成骨灰。那天夜里我回到伯父家,开始真正尝到失去母亲的滋味,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失声痛哭。童年生活留给我无尽的凄凉和失望,想想母亲觉得她太可怜了。第二天一早,我和伯父上火葬场拾母亲尸体烧剩下的骨头。我用双手捧起茶碗碎片那般弯曲的灰色头盖骨,想到再也见不到妈妈的时候忍不住失声痛苦。冷酷的伯父把家里带去的酒浇在没有烧完的骨头上面,哼着小调,毫无伤心之qíng,连声说‘烧掉它!’我趁伯父不注意时悄悄地把母亲的头盖骨碎片揣进袋里。那珍贵的骨片,至今还挂在我的胸前。”

  “你母亲的遗骨?”

  井川君不由得叫出了声。

  “母亲的骨灰盒不允许留在田中家族的墓地里,只能放到农村的寺庙里。因此,我就这样……”

  田中让二解开上衣的第二个扣子,敞开胸露出挂在颈上贴在胸前的锦织小布袋给井川君看,犹如小孩胸前玉佩之类的挂件。

  “这袋里有我母亲的头盖骨,如今已经变成粉末状。如果从表面往里按,会传出嘎嘎啦啦的响声,那声音是表示母亲永远与我生活在一起。”

  他兴奋地抚摸织锦缎做的小布袋,小心翼翼系上纽扣。

  “在伯父家我就一直挂在颈上。离开伯父家又去了叔叔家,为防出现麻烦,我一直挂在胸前不离身。一旦让他们知道‘秘密’就会受到指责。我把它挂在颈脖上,一想到每天和母亲在一起,我就不会感到寂寞。即使被伯父家和叔叔家的孩子欺负,我也能忍……”

  “……”

  “我小时候不管到哪里,都要让别人照顾,给别人添麻烦,是个多余的人。记得与伯父家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吃的东西与他们分开,好的轮不到我,还经常受到他们的嘲弄。我记着母亲的话,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埋在心底里。我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在叔叔家上完了中学,叔叔让我离家独立生活。我中学毕业后的第二天就离开叔叔家去了大阪,中学的一位老师很善良,十分同qíng我,他与哥哥联系后让我住进了他哥哥的家。”

  “让二君,我一定为你冤死的父母报仇,向下田忠雄讨还血债。”

  井川君热泪盈眶,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唰唰淌了下来。

  通报真qíng

  “在大阪,我……”

  田中让二继续说道:

  “从一家宾馆见习看门开始踏上了人生旅途,在那家宾馆gān了三年。其间被东京赤坂的一家夜总会经理看中,去了他那儿当看门人。那里外国客人很多,为给客人提供方便,帮助外国客人喊出租车。渐渐地,让二名字的称呼变成了‘乔君’。乔君曾对人说起自己的履历,什么从私人司机到宾馆司机等等纯属搪塞,他不希望别人了解自己的真实过去。”

  咖啡馆里有一对男女客人离开,又进来两对男女客人。咖啡馆内鸦雀无声,没有妨碍让二说话的嘈杂声。这家地下咖啡馆,犹如雨中的夜晚,yīn沉沉的。

  “无论在哪里工作,都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负,同事不配合,被客人瞧不起。不管到哪里,与在岛根县的顿原没有多大区别。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于这低下的生活了。”

  井川君两手支撑着脸,认真地听乔君叙述。

  “这期间我也曾经爱过一个让我喜欢的女人。她是一家夜总会的服务小姐,比我大两岁。”

  “真的?”

  “没想到我们同居半年就分手了。姑娘体弱回自己的家乡去了,老家在伊予的御庄海边,那里是盛产橘子的地方,流传着许多桔子与大海的民间传说。出生在出云山沟的我,被南四国大海的传说迷住了,宛如牛奶般的香淳,就像母亲在幼儿枕边说的童话。现在回想起来,我喜欢那个姑娘,是憧憬母爱。”

  “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出嫁了!”

  “……”

  “听到这一消息我特地赶到御庄拜访她,说心里话,我根本没有想到那姑娘竟然会背叛我。她的新家是街道上的小型印刷厂,现在已经当上了妈妈,正在昏暗的厂房里装订书本。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听说她是做别人的填房。”

  “那姑娘还很年轻吧?为何要到那家做填房呢?”“她回到老家后可能遇上了什么麻烦的事。姑娘在印刷厂里发现我在厂门口来回踱了两三回方步,便跟在我后边一直走到海边。那一带渔村为了防止台风,无论哪一家都把院子围墙砌得很高很高。站在海边望渔村,只能望到家家户户的屋檐。紧靠海边的山丘地带是一望无际的橘子地,我坐在沙滩上,那姑娘在我身后烧火烹饪。

  “两岁的幼儿蹲在我身边摆弄着沙石,我和小男孩一起玩着堆沙游戏。我无意中转过脸一看,姑娘蓬乱的头发随风飘动,脸上露出难言的表qíng。她站在远处说了声‘谢谢!’我回了她一句‘请打起jīng神来!’她说,‘请一路小心!’我俩之间就说了那些话。我没有说半句怨恨的话,她也没有作任何的解释。许多渔夫坐在沙滩上沐浴着耀眼的阳光,修补渔网,准都不朝我们这里看一眼,那孩子还在沙滩上玩弄沙石。我默默地迈开脚步,朝着驶往宇和岛的公共汽车车站走去。”

  “就那样分手了?”

  “是的。”

  “故事真好听!像你俩这样的分别,人世间太少了!”

  “可惜,姑娘已经死了。”

  “什么?”

  “一年后得了肺病。”

  “后来,我也jiāo了许多女友,可都没有像爱那个御庄的姑娘那样从心底里去爱过她们。在那个姑娘身上,我总觉得有我母亲的影子。”

  井川君叹了一口气。

  “当夜总会看门这一行,有一半是bào力买卖。我虽和那些粗bào的哥们结识在一块,但始终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不越雷池一步,时刻牢记母亲生前的告诫。”

  “你有母亲在身边,头脑就会永远保持清醒,也让人感到亲近善良。”

  “也许是这个缘故,后来我辞去夜总会迎接员的工作gān上了现在这份差事。在这里,我把夜总会学到的看门本领和银座夜总会的车辆疏导工作结合在一块灵活运用,得到了妈妈桑们的赏识。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乔君说得口渴了,又点了一杯饮料,井川君也感到有些口渴。

  “让二君,请允许我还是像往常那样叫你乔君吧!”

  田中让二笑嘻嘻地点点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山越静子背后的cao纵者其实就是我?”

  “静子当玛斯塔保洁员后不久,我就觉察到了。我初次见到她时,就感到她与普通的厕所保洁员不同。她是为了摸清玛斯塔内部qíng况才gān保洁员的,我是为了弄清全相银联会馆内部的qíng况才加盟清扫公司gān清扫钟点工的。我与她的目标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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