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河流_[日]松本清张【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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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费站工作,说到底不是您所想象的那么轻松,每三天上一班,每班长达二十四小时哟!如果您认为这等同于隐居、悠闲的工作,那可是大错特错的呀!”

  人事科长望着井川正治郎那张六十岁模样的脸,说道。

  “即使现在,我对自己的身体也充满了自信。我家住中央地铁线的国分寺,平日里每天清晨在大街上长跑一个小时。说到收费工作,三天才上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班,我完全能胜任。我还没有想过要隐居,不过,半夜里大概可以临时打个盹吧?”

  井川正治郎挺了挺背脊,问人事科长。

  “可以轮流休息五个小时左右,有chuáng。”

  “那样的话,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另外,一下班还能公休两天。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在家里闲着,jīng神和身体都会垮的!因此,无论如何请批准我加盟贵公司工作。”

  井川所说的一席话,与其他应聘者没有什么两样。在人事科长看来,纯属老生常谈。

  “但是,我觉得您主动辞去东洋商社的重要职务真是太可惜了!”

  人事科长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履历书,感叹道。

  井川没有立即回答。从人事科长的脸部表qíng不难看出他的估计:井川主动辞去一流公司的重要职务,说明这位应聘者是公司内部派系斗争的牺牲品。井川君刚才说是因为升任常务董事的希望破灭,其实,这话已经暗示了老资格的人事科长。事实,也正是如此。

  “我们公司的收费员中间,有曾经是大企业的gān部的;有过去是企业部长级以上的高层管理gān部的;还有曾经是新闻记者和政府官员的。”

  人事科长从那些人的经历,察觉到井川君与他们基本相似。

  “你们这些人曾经都有过辉煌的历史,可我们是企业,无法一一特别照顾。如今,你们都加盟到我们公司,我们衷心地表示欢迎!是呵,在我们这里,与军队里一样都相互平等,一视同仁。也希望你别以过去的地位自居,全身心地投入到平凡的收费工作之中。”

  井川君再次向人事科长qiáng调:自己是失败者。

  “我想我们这些人都早已忘记了过去,请别担心。请问,这里的退休年龄是六十岁吧?这样,我还可以足足gān上四年的时间。”

  “虽然退休年龄是六十岁,但身体健康的收费员可以延长到六十五岁。”

  进入公司后,是两个星期左右的培训期。一结业被立即分配到收费站实习,紧接着在各收费站轮转上班。

  车流量拥挤的收费站,其收费室的车厢面积较大;车流量小的收费所,其收费室的车厢面积较小。收费员们给大车厢起了一个“巡洋舰”的美称;给小车厢起了一个“驱逐舰”的美称。这些收费员中间,有相当一部分曾经在军队服过役,习惯于这样的称呼。井川君想起人事科长曾经说过的一席话,“一进入公司几乎与军队一样,都要忘掉过去的历史,一律平等。”

  一走进车厢式的收费室,新来的收费员立即明白了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相互友好和互相尊重放在同事jiāo往的首位。

  彼此之间都上了年纪,加之过去的遭遇都十分相似,从而更加亲切。由于大家都看破了红尘,因而与世无争。再说第二次参加工作,都是出于某种无奈和窘迫。

  倘若再就业的目的是出于摆脱闲居在家中的无聊或者为了身心健康,同事之间就不会有任何争吵。在这种收费站工作,既没有飞huáng腾达的通道,也不存在派系斗争。

  但维系这种团结、和善的纽带仅仅是一张纸,一旦捅破,那难以启齿的伤心经历则bào落无遗,易于陷入自bào自弃的境地。因此,他们之间难以深jiāo,友谊仅仅停留在车厢式的收费站里,一下班便烟消云散。说穿了,他们之间是一种平淡无味的同事关系。

  闲聊时,尽量避免剌痛对方的“伤疤”。

  “衷心感谢您的光临!”

  “您辛苦了!”

  站在收费室窗前的收费员,一边接过通行券或现金,一边问候司机。正因为面对面为客人服务,所以,更应讲礼貌,主动与每一位司机打招呼。这是刚进公司参加研修时接受的规范服务教育。普通卡车的驾驶员与收费窗口差不多高度,收费员与驾驶员的脸正好平行相对。遇上大卡车,收费员不得不抬起脸来。而轿车窗口比收费室窗口低得多,收费员服务起来比较舒服,并且连轿车后排座位的qíng况也一目了然。这是井川君自参加工作以来的体会。

  一般来说,司机只是将握着通行券的手伸向窗口,眼睛仍然望着车辆的正前方,似乎无视收费员的存在。递上现金或者收到找头、发票的时候,眼睛仍然紧盯着前方。此刻司机的心理,一是希望尽快通过收费口,哪怕提前一秒钟也好;二是觉得这些收费员头带大盖帽,身体埋在制服里,呆头呆脑,与机器人同属一种类型,视线完全没有必要在他们的身上停留。这些收费员与铁路站员、地铁站员、邮递员、宾馆服务员以及警察差不了多少,在大盖帽和制服的包裹下,巳经完全失去了做人的意义。有人讽刺说,他们是不属于人类的木偶生物。

  并且,坐在后排的乘客以及收费站附近的人们也从不望他们一眼。那顶大盖帽压在头上,盖住了发型、眉毛,以致额头的特征也消失了,无法辨认究竟是谁。试想,一个人的脸部如果失去三分之一,就等于此人已经离开人间。无论收费员们过去如何辉煌如何威风,也无人问津和关心。

  他们的存在,犹如自然界的无机物,给他们带来无限的空虚和苦闷。工作也很单调,仿佛自动售票机。虽说克制自己不再想起过去,却无法赶走内心的凄凉。

  为此,有的同事开始学习语言,不是为了学以致用,而是填补那块”空白“。如今这位同事已经能看懂《伦敦时报》,达到相当的英语水准,还攻读了法语、德语和西班牙语。有的同事学习哲学,有的同事还结合汉语《辞海》通读了《史记》、《论语》、《淮南子》和《文选》等等。这位通读《史记》的同事就是今晚井川君的拍档,叫中田君。中田君一摘下大盖帽,那尖尖的秃顶上不粘一发,犹如小太阳灯泡。刻苦学习带来的成功,完全归功于他心里的那块坚实的基石。他嘴上常说:“训练大脑是防止老化最有效的办法。”

  时针指向晚上九点,他俩正在霞关收费站的内环线收费室值勤。

  这条内环线与芝、饭仓和涉谷方面相连。一到晚上五点便做准备工作,迎接晚上九点开始的繁忙。同时,每个车厢收费室的人数从两名增加到四名,其中两名到休息室的chuáng上打盹,可以从晚上七点钟睡到半夜十二点,然后起来接班。这种轮换休息的顺序,由大家民主协商自行安排。此刻,坐在写字桌前担任出纳员的是中田君。眼下的一分钟里只通过三辆车,离高峰尚有一段时间,还有空闲能说上“衷心感谢光临!“和”您辛苦了!“的问候语;一旦进入车流高峰,连话都顾不上说,也就省略了问候语,只是用不停地点头向司机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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