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留客天留客,不如从了吧。我叹口气,扭转身:“来,我们进去坐。”
重新开门,开灯,她进就进去了,一点坐的意思都没有,快速扫描了一下屋子里的环境,尤其重点观察了一下候诊厅沿着墙摆放的好几张方桌,表情疑惑地说:“这里变化真大。”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听那口气当真是老爹以前的熟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讪笑一下,延客入诊疗室,谁知她一抬手,既拒绝了我的水,也拒绝了我的邀请,直截了当的说:“既你是林医生的儿子,我也不用转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想再要一瓶长情水,你什么时候可以配给我。”
虾米?长情水?什么东西?
忘情水我就有,要不要。
她眼光一闪,随即看到我摸出一张好老的CD……正版耶。那表情跟踩到一团狗屎似的,老实说,我现在相信她是遭遇了极大问题,而且已经完全走投无路---否则什么美女会在这里跟我逗乐子。
懒得再跟我多说下去,她打开随身的包,摸出一个支票本,写下一个数字,递给我,那上面的零数量之多,几乎吓我一个跟头。她对我的反应相当满意,点点头说:“好了,我明天晚上来取东西,林医生,不要让我失望。”
转身就走,我追出去,外面好大雨,直起脖子我大喊:“哎,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一下,简洁地说:“庄子夫。”
随即消失在大雨里,我揉了揉眼睛,真的,她就这么一跨步,就消失了。难道今天不但下雨,顺便还下干冰喷雾吗?
庄子夫一走,大雨立停,由此我确认这天气突变不干我老爷子事,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听人絮叨,大概憋得慌了,教训我的时候出奇罗索,决不至于骤来骤去这么干脆利落。
踩着满地水出门,我准备找个地方吃饭,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满地水这个场景,好像只存在于我想象中,刚才下那么大雨,周天四地,竟然一点水都见不到,为了防止是自己未老先衰,眼神下降,我奋不顾身冲出去,抓住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劈头就问:“刚才下大雨没?”
那位穿贴身透明T恤,头发干爽,滴水不沾身的仁兄瞄着我的鼻子,慢条斯理的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下了少少啦……沉吟间被人一掌推开:“摸一下够了啊,人家很专一的!!”
很潇洒的一甩头发,走了。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怀着这雨到底下没下过的疑问我回到家,第一时间去看老爷子的档案----烧是烧了不少,不过烧的都是纸质的材料,信息都已经扫描输入电脑了,现在流行办公无纸化,谁耐烦一本一本去翻。
从庄子夫的年龄看,该是老爷子过世前几年来咨询的,没有找到直接有关的资料,我随手开了几个案例,不是童年心理阴影,就是性生活有缺陷,情节林林总总,原因千篇一律,老爷子到底靠什么闯下了那么大的万儿,明明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看得打哈欠,我想起爱琳失了大半年的恋,翻来覆去给她的解决方案都是徒劳,不如看看这里有什么值得借鉴的案例,随手输入关键字搜索,失恋,结果一蹴而就,居然真的有一个文件夹。
打开文件夹,孤零零两个文档悬着,数量不多,胜在震撼:一个名字叫长情水,一个名字叫用户须知。老头,说出你的秘密!!!
兴冲冲点开长情水那个文档,结果跳出来一个提示框,字好小,凑近一看,写着:“小子,终于想花点功夫做研究了吧。”
要说亲子功夫做的不够,对下一代就不够了解,一只乌龟,生出来就是乌龟,无论在水里还是旱地都是乌龟,哪有长着长着变成长颈鹿的!
我一边同情老爸英明神武一辈子,到自家儿子头上完全不带眼识人,一边按下鼠标,那行小字继续出现,这回是个地址。
门萨街十三号。
门萨街十三号,一点都不陌生。乃是本城买牛肉面最好吃的所在,一等一的汤,一等一的浇头,连葱花都比外面的香,每到中午晚上,多少人慕名而来,大排长龙,对所有试图插队的朋友怒目而视,同仇敌忾,想如今世味薄如纱,当街抢劫,无人转眼去多看,惟独谁敢在牛肉店面前撒野,就要冒被好多人同时施展王八拳袭击的危险。
我不爱吃面,但是艾琳很喜欢,每周一次她前来咨询完毕,明明一点治疗效果都没有,她还是很慷慨地付给我诊疗费,既不要求赊帐,也不要求打折,唯一附加条件是陪她吃碗面,而且还是她请,何乐而不为。
从电脑上看到了这个地址,我突然间饿到想死,省起被庄子夫一岔,我今晚水米未进,实在是太敬业了!!对自己的高尚品格赞叹了一番,我重新穿好衣服,打了个电话。
艾琳,你干吗呢。
她在那边无精打采的:“我正打电话给波浩。”
波浩是她那位前了好久的前男友,无论多么频繁地换电话号码,都会在某一个时刻再次接到艾琳诉衷情的来电,无论搬家搬多远,都会在某一个清早开门看到艾琳含着热泪的双眼,她不去当卧底或者狗仔队,实在是国家的一大损失。
我权威地号令她:“不用打了,他不等你的爱心关怀,出来陪我吃碗面。”
说吃碗面就吃碗面,不到两分钟我们就在公寓楼前会合完毕,我们两个都穿着带污渍的运动服,臊眉搭眼,她住一号三单元,我住三号一单元,要是她愿意的话,可以每天来我家骚扰,连带吃喝---只要她找得到---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她宁愿选择步行一公里去诊疗所,还要为干坐在沙发上和我胡说八道付钱:这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晚上九点,门萨街十三号仍然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幸好不用排队,我和艾琳循例往角落一坐,在服务员来点菜之前,艾琳循例开始吃我豆腐----在普通人那里,吃豆腐的意思是上下其手,语气轻薄,在我这里,是开始诉说人生失意,是不是一死了之会比较好。
但是我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我的眼光一面四处逡巡,看这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牛肉面店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值得我老头在电脑里隆重留下记号,一面在艾琳说到第三句话,中心意思是没有爱人生就没有意义的时候,简洁的说:“三百块。”
她的诉说嘎然而止,我简直可以看到那言语的抛物线飞过我头顶,然后燃料耗尽落地的痕迹。这时候服务员终于来了。
“要点什么。”
“牛肉面,一个三两,一个二两。”
“什么汤底,超级无敌辣,小辣,还是清汤。”
通常我都点超级无敌辣,等一下走出去的时候头发全部竖起来,媲美强力摩丝效果,而且绝对无色无味,但是今天我脑子一短路,张口说:“我要长情水。”
服务员从点菜牌上面,狐疑地看着我,说“:啥。”
说不心虚是假的,但我还是勇敢地重复了一遍;“长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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