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库瑞说了些么?”
“她公说绝对不行,他不会交出他的儿媳妇。不过你不要担心他,你要担心的是谢库瑞。你的妻子非常困惑。果你问我,我跟你说,她在父亲过世两天后逃到这里来是因为害怕凶手,因为哈桑的恐吓,以及你突然不见踪影,毫无消息。她知道那间充满恐怖阴影的房子她再也不能呆第二个晚上了。她还听说你参与了谋杀她的父亲…… 不过她的第一任丈夫并没有回来。谢夫盖,似乎还有她的老父亲,相信了哈桑的谎言。谢库瑞想回到你身边,但有几个条件。”
我直视着黑的眼睛,列数了她的条件。他当接受了,毕恭毕敬的态度仿佛对一位真正的外交使节说话一样。
“我呢,也有一个条件。”我说,“我准备再回到那间屋子。”我指了指窗户的木窗框,公公就坐在窗户后面。“等一下从这里和前门攻击。时到了我会大声尖叫,暗示你们住手。如果哈桑回来的话,别犹豫,直接攻击他。”
我的话,当然,丝毫不像一位尽量避免冲突的大使会说的我知道自己有点演过头了,但是我不管。这一回,我刚大叫一声:“卖布的!”门就开了。我直接走向公公。
“整个里,以及治理这几个区的法官,也就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谢库瑞早已离婚,并且遵循《古兰经》的戒律已经再嫁。”我说,“就算你早已过世的儿子再度复活,并且在先知摩西的带领下从天堂返回家来,也没用,因为他和谢库瑞已经离婚了。你们绑架了一位已婚妇女违反她的意愿把她关在了这里。黑要我转告你,他和他的手下会在法官插手之前,先要你们为此罪行接受惩罚。”
“那么他将犯下严重的错误。”公公不温不火地说“我们根本没有绑架谢库瑞!我是这几个孩子的祖父,赞美真主。哈桑是他们的叔叔。当谢库瑞一个人被丢下时,除了来这里寻求庇护,她还能上哪儿去?如果她想要,大可以现在就带着孩子离开。可是永远别忘了,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曾在这里生儿育女,快乐地抚养孩子长大。”
“谢库瑞,”我鲁莽地问,“你想回你父亲的家吗?”
见“快乐的家庭”这句话,她哭了起来。“我没有父亲。”她说,还是我以为她这么说了?她的孩子们先是抱住了她的腿,然后拉她坐了下来,搂着她。他们三个人抱成一团,相拥而泣。然而艾斯特可不是白痴:我非常清楚谢库瑞哭泣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双方,并且逃避自己作决定。但我也知道这是真诚的眼泪,因为我也被感动得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哈莉叶,那条狡猾的蛇,也在哭。
就在这时,好像要处罚屋子里惟一没哭的绿眼睛公公一样,黑和他的手下开始朝房子进攻,用力撞击门窗。两个男人对准前门狂敲猛踹,乒乒乓乓的巨响像大炮一样传了整间屋子。
“你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我的眼泪鼓励我说,“打开大门,告诉外头那群发疯的野狗,谢库瑞要出去了。”
“换了是你,你会把一个孤苦无依、逃到你家寻求庇护的弱女子,更别说是你的儿媳妇,丢到马路上给那群野狗吗?”
“是她自己要走的。”我说。我拿出一条紫手帕擤鼻涕,哭太久鼻子塞住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可以自己打开门离开。”他说。
我在谢库瑞与孩子们身旁坐下。一声接着一声吓人的撞门巨响,反而给他们以借口流下更多的眼泪。孩子们愈哭愈大声,使谢瑞哭得更加悲切,我也一样。尽管外头的恐吓叫嚣愈来愈凶,尽管门上砰砰作响的撞击几乎要拆了房子,但我们两人都明白,哭泣是为了争取时间。
“我美丽的谢库瑞,”我说,“你的公公给了你许可,而你的丈夫黑也接受了你所有的条件,正深情地等着你回去。你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事了。披上你的斗篷,戴好你的面纱,带着你的物品和你的孩子,打开大门,让我们安静地回你家。”
听见我的话,孩子们哭得更凶了,谢瑞则睁开惊恐的大眼。
“我怕哈桑。”她说,“他一定会用可怕的手段报复,他是个凶暴的人。别忘了,我可是自愿来这里的。”
“这并不能结束你新的婚姻啊。”我说,“你被丢下来无依无靠,当然会找个地方寻求保护。你丈夫已经原谅你了,他也准备好要带你回去。至于哈桑,我们可以照这些年的老方法应付他。”我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要去开门。”她说,“因为这么来,就表示我是自愿回到他身边。”
“我最亲爱的谢库瑞,我也不能开门。”我说,“你和我同样明白,如果我打开门,就表示我干涉了你们的家务事,我会因此遭受严厉的报复。”
的眼神告诉我她懂。“那么,大家都不要开门。”她说,“我们就等着他们把门撞破,然后强行把我们带走。”
我马上明白,对于谢库瑞和她的孩子而言,这将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很害怕。“可是,那表示一定会流。”我说,“如果不找法官解决这件事,就会发生流血事件,而一场血仇可是多年都还不清啊。一个有尊严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人破门而入,居住在屋子里的女人被人强行绑架,他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谢库瑞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的两个男孩,撕心裂肺地痛哭着。我忽然再次后悔地发现这位谢库瑞原来是如此虚伪狡猾。耳边一个声音叫我别管了,走吧,但是我也已经没办法靠近那快被他们撞烂的门了。事实上,无论他们究竟是否会撞破大门闯进屋内,我都很害怕,不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我心里想,黑的手下由于他们信赖我,或许会担心自己做得太过火,因而随时可能住手,但这么一来,将使得她公公大胆起来。当他走到谢库瑞身旁时,我知道他在假哭;而更糟的是,他居然全身颤抖,显然不是装的。
我跨步走向大门,用尽全力尖叫:“住手!够了!”
外的行动和屋内的哭号瞬间中断。
“孩子他,叫奥尔罕把门打开。”我灵机一动,用甜美的语气,好像对着男孩说话,“他想回家,谁也不会怪罪他。”
我嘴里的话几乎还没有说完,奥尔罕已经从母亲松开的手臂间溜了出来,以一种在这里居多年的熟练姿态,拉开门闩,抬起木条,解开扣锁,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大门懒洋洋地滑开,外头的寒意涌入了室内。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远处条懒狗的吠叫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谢库瑞亲吻了返回她怀里的奥尔罕,谢夫盖则说:“我要去告哈桑叔叔。”
我看见谢库瑞站起身,收拾包袱拿起斗篷,准备离开。我实在松了一大口气,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坐回桌子旁,又喝了两勺扁豆汤。
黑很明智,他没有朝屋子大门靠近。后来,当谢夫盖把自己锁进亡父的房间时,尽管我们拜托黑帮忙,他都没过来,也没让他的手下过来。最后谢库瑞同意让谢夫盖带走哈桑叔叔的红宝石柄匕首,这男孩才愿意跟随我们离开了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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