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高音量说,我很遗憾有些人想破坏苏丹陛下和已故姨父的伟大巨著。奥斯曼大师待我们如父,他是我们每个人景仰的大师,我们的一切成就都来自于他的教导!然而基于某种莫名原因,奥斯曼大师试图隐瞒在皇家宝库中得出的橄榄就是卑鄙凶手这一调查结果。我说,橄榄既然不在家,想必一定躲在斐纳门附近一间废弃的海达里耶苦行僧修道院。苏丹下的祖在位时,关闭了这间苦行僧修道院,不是因为它窝藏道德堕落的行径,而是长年来与波斯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战;而且,我又补充,有一阵子橄榄甚至夸口说他负责看守这座废弃的苦行僧修道院。如果他们不相信我,怀疑我的话中暗藏诡计,反正,匕首在他们手里,届时到了那里也可以处置我。
蝴蝶又举起匕首狠狠重击了两下,若是一般的铠甲早已承受不住。他转向已被我说服的黑,孩子气地朝他大叫了几声。我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后,伸出盔甲包裹的手臂勒住了蝴蝶的脖子,把他拖向我。我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往后扳,逼他松手放掉了匕首。我们并不算真的肉搏,但也不只是打闹而已。我跟他们讲述了《君王之书》中一个鲜为人知的类似场景:
“波斯军队与图兰军队全副武装蓄势待发,列队在哈玛兰山的山脚下对峙。两天下来,一位神秘的波斯将领杀死了两位伟大的图兰战士;到了第三天,图兰军队派出了机智多谋的珊吉尔,想要让他打探这位波斯将领的身份。”我说,“珊吉尔向神秘的战士挑战,他接受了。双方的军队屏息观战,午后的烈阳照得他们的铠甲闪闪发亮。两位战士的战马向前疾驰冲撞,风驰掣,金属铿锵,四溅的星火烧得马匹的毛皮冒出阵阵白烟。这是一场冗长的决斗。图兰战士拉弓射箭;波斯战士神乎其技地驾驭马匹挥舞长剑。最后,神秘的波斯人抓住图兰人坐骑的尾巴,把他摔下马来。接着他追上企图逃跑的珊吉尔,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盔甲,然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得不接受自己战败的图兰人,仍然渴望知道这位神秘战士究竟是何方神圣,绝望中,他吐出众人心中多日来的疑问:‘你是谁?’‘对你而言,’神秘的战士回答:‘我的名字是死亡。’告诉我,我亲爱的朋友,他是谁呢?”
“鼎鼎大名的鲁斯坦。”蝴蝶天真愉快地回答。
我亲吻他的脖子。“我们全都背叛了奥斯曼大师。”我说,“在他惩罚我们之前,我们必须找到橄榄,揪出我们之中的毒瘤,彼此合作洗刷我们的污名,如此一来才有力量抵御那些一直都想破坏艺术的敌人,对抗那亟欲把我们送入酷刑地狱的恶人。或许,等我们抵达橄榄的废弃苦行僧修道院后,会发那个残酷的凶手甚至不是我们之中的人。”
可怜的蝴蝶不发一言。无论他多么有才华、有自信或受到青睐,就像所有虽然互相厌恶嫉妒但仍结党共谋的插画家一样,深怕被众人孤立,也害怕下地狱。
前往斐纳门的路上,一股诡异的黄中带绿的光芒笼罩着我们,但它并不是月光。柏树、圆顶、石墙、木屋及大火肆虐后的土地,浸淫在这片光芒下,使得古老、一不变的伊斯坦布尔夜景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氛围,像是置身于敌人的碉堡。爬上山坡的时候,我们看见在远处,贝亚泽特清真寺再过去的某个地方,大火正在燃烧。
我们在沉窒的黑暗中遇到了一辆牛车,上面装着几袋面粉,正朝城墙的方向驶去。我们给了车夫两枚银币,请他载我们一程。黑身上带着图画,他小心地坐了下来。我仰身躺下,望着低矮的云层映着火光,微微泛红。这时,两滴雨水落在了我的头盔上。
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一个深夜里似乎荒无人烟的街区。我们沿路搜寻废弃的苦行僧修道院,吵醒了周围的每一条狗。虽然看见许多石造房舍亮起灯火,想必是听见了我们的骚动,然而一直敲到第四扇门,才有人开回应。一个头戴小圆帽的男人,透过手里的油灯火光,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仿佛见了鬼一样。他甚至不肯朝雨势渐大的屋外多探出一点,就这样缩在门里给我们指了指废弃的苦行僧修道院的方向,愉快地补充说,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别想从邪、恶魔和鬼魂的纠缠下全身而退。
走进苦行僧修道院的庭院,迎接我们的是一排高傲的树,安详平静,无视于骤雨和烂草的臭味。我的目光滑上苦行僧修道院墙壁上的木板缝隙,之后,再移向一扇小窗的百叶窗。透过屋内一盏油灯的光芒,我看见一个男人阴森的影子正在祷告,或者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正在假装作祷告。
57. 人们都叫我“橄榄”
怎么做比较适当呢?是中断祷告,一跃而起替他们开门,还是让他们在大雨中等待直到我结束祈祷?我察觉他们正在注视我,于是在心神不宁中完成了整个祷告仪式。我打开门,是他们——蝴蝶、鹳鸟和黑。我开心地大喊一声,激动地抱住了蝴蝶。
“唉呀,我们最近是遭遇了什么呀!”我悲叹,把头埋入了他的肩膀,“他们究竟想对我们怎样?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们每个人都面露恐慌,生怕自己落单。这种表情,我这辈子不时在各个绘画大师脸上过。就算在这修道院里,他们也绝对不想彼此分开。
“别怕。”我说,“我们可以在这里躲好几天。”
“我们担心,”黑说,“我们应该对他感到害怕的那个人,也许就在我们当中。”
“一想到这一点,我也非常害怕,”我说,“因为我同样听说了这样的传闻。”
谣言从皇家侍卫队传到了细密画家部门,声称高雅先生和故姨父的凶杀之谜已经解开:凶手正是那本现已不再神秘的书的制作者——我们其中之一。
黑问我,为姨父的手抄本画了几幅图画。
“我画的第一张图是撒旦。我为他画了白羊王朝画坊的前辈大师们画过许多次的地底恶魔之一。说书人也是照我说的去说的,我还替他画了两个苦行僧人。也正是我,建议并说服姨父在书中把他们加了进去,因为这些苦行僧人在奥斯曼帝国的土地上也占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就这些?”黑问。
当我回答“对,就这些”时,他以一种大师逮到学徒说谎的优越姿态走向门口,然后带回一卷没有被雨淋湿的纸。他把它放在我三位艺术家面前,就像母猫衔来一只受伤的小鸟给她的小猫一样。
纸张还夹在他的腋下,我就已经认出来了:它们是咖啡馆遇袭时,我从里面救出来的插画。我没有去质问这个家伙,他们是如何进到我的屋里,又怎么把它们翻出来的。总而言之,蝴蝶、鹳鸟和我都爽快地承认了为说书人——愿他安息——所画的每一张图画。最后,只剩下马,一匹壮丽辉煌的马,还留在一旁没有人认领,它的头部低垂。相信我,我甚至不知道有这幅马的画像。
“画马的人不是你吗?”黑说,语气像一个手持条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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