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对侍女道,谨为武回谢邑君,邑君的厚意,武不敢或忘。他心里感激归感激,但这句话却是言不由衷。我岂能因为怕死,就不报仇了。江充又岂会因为我的慎修容止,就轻易地放过我,即便他这次构陷我不成,也一定会再找机会。先声者夺人,总之,这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陡然又想起,假若江充被诛,靳莫如也逃不掉,这可如何办,一时心里颇为矛盾。也许靳不疑能上书保她罢。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赏她钱一万。小武吩咐檀充国道。又用方言对那侍女说,多谢。
檀充国将侍女带出去,小武想一个人在非常室里呆一会,想一些事。又听到门外叫"府君"的声音。小武登时兴奋起来,婴齐君,你回来了,快进来。说着按动机关,门咔嚓一声开了。
婴齐和郭破胡两个人走了进来。小武诧异地说,破胡,你这是怎么回事,浑身伤痕?
他一个人击毙了四个江充的使者,婴齐道。江充这奸贼果然想陷害太子,上奏言辞极为歹毒。说着,他递过那个丝囊,府君请看。
小武击了一下几案,也好,断了我的后路,江充看见使者久不到达,一定会报告丞相府,调查使者失踪情况。使者死在万年驿,我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只能背水一战了。
他接过婴齐递过的丝囊,看了那枚血迹斑斑的木牍,道,果不出我所料,他盼皇帝赐下虎符,发三辅近县兵。再一看到木偶人背上的字迹,感叹了一声,天,这个奸贼,真是什么都敢写,什么"长安人刘彻等三人寿数将尽,今遣之,书到圹穴,具奏泰山君",这样恶毒的诅咒,一个寻常黔首看了也会大怒,何况天子?这奸贼将天子称为"长安男子",更是匪夷所思。
婴齐笑道,是啊,真是奇想。
小武道,这个给如将军等人看,他们该下决心了。
三人回到堂上,将文书递给如候和管材智等人,他们一时都傻了眼,显见得虽有心理准备,仍是被这实实在在的阴谋吓坏了。如候道,府君大人,此文书应当立即送往太子宫。太子纵然仁厚寡断,看到这份文书,也不会再犹疑了。
小武道,我正有此意,不如烦请君亲自送去,太子意见如何,望回来告知。
如候道,好,婴齐君干脆马上摹刻天子玺印,准备起事罢。说着,他站起身来,匆匆而去。
一明光宫却非殿的非常室中,刘据焦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这最后考验他的时机,他仍在犹豫不决,这个四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带着哭腔说,不行,真的不行,为人子者怎么能盗窃父亲的兵器来专诛父亲的大臣,这是大大的不孝。少傅君,不如我们也上书陛下辩白冤屈,皇上一向圣明,不会偏听偏信的。
石德心头暗怒,这竖子真是太不长进,都这个时候了还抱幻想。他耐住性子问道,太子殿下认为亡秦的始皇帝是什么样的君主?
刘据道,始皇帝虽然酷暴,但就其足不出户而能翦灭六国的战绩来讲,可算是一代雄主。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令尊前太傅君教我的,少傅君以为何如?
石德道,的确如此,始皇帝酷暴,然倘若其在位之时,安得有陈胜、吴广之事?没有陈胜等的首义,高皇帝也不可能仗三尺剑夺得天下。不过始皇帝虽然并不昏聩,却仍重用了象赵高这样的奸诈小人,和李斯这样没有操守的丞相。倘若他的太子扶苏能继位为二世皇帝,秦国绝不会立刻灭亡。所以太子殿下请想想,如今江充蒙蔽君上,和当年始皇帝的受蒙蔽如出一辙。如果太子效法扶苏,那奸人将不知扶植什么人为太子。臣恐秦二世之祸,复现于今啊!
刘据烦躁地说,未必有这么严重罢。只要不让皇上伤心,即便我不当太子,又有何妨。
石德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这竖子不听臣言,将来懊悔无及。要知道,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也不是你的天下,而是高皇帝的天下,你们即便位登至尊,都不过是社稷的暂时守护者罢了。太子岂是一个随便的职位,你想让就让的。我只怕你让掉的是整个刘氏的社稷。
他情急之下,直斥太子为竖子,旁观侍从无不惊愕。太子家令张光、太子舍人陈无且都看着石德,颇为动容,显然是他们也认同石德的看法,对刘据的首鼠两端颇为不满。
刘据也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石德一向温文尔雅,现在突然失态,肯定是忧心如焚,一时忘形了。他默不作声,细细品味石德最后几句话,是啊,这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自己让出太子的职位不要紧,但是让奸人诡计得逞,却会丢掉整个刘氏江山。这对从小一直受儒家熏陶的刘据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比不孝还要不可容忍。他没有动气,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心腹们都默然低头,他看了一眼如候,知道他一向忠厚,想问问他的意见,如将军怎么看。
如候想了一下,果断地说,恕臣直言。不起兵只是小孝。而纵容奸人,倾毁社稷是大不孝。臣请太子殿下摒弃小孝。臣候愿执矢前驱,射杀元丑。
刘据突然大声道,好。既然诸君都这样说,我也不再犹豫,发兵。不过具体事宜还要仔细规划。少傅君你的建议呢?
众人一下子都活跃了起来,石德的嗓音有些激动,太子殿下,立即遣人秘密通告皇后,约定举兵日期。
一时间大家纷纷发言,一个时辰过去,基本商议停当。如候道,太子殿下,我受沈府君嘱托,先要回去复命。沈府君建议我潜入北军,联系旧时部曲,征发宣曲宫胡骑和射声校尉的材官蹶张士,以助太子。
刘据道,暂且不要这么着急,等我先收捕江充再作打算,不要搞得声势太大。
三
征和二年的十一月初,尚冠里的按道侯府,家吏突然跑进来叫道,君侯,我刚刚在角楼上观望,藁街上很喧哗,驰来了很多革车,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韩说惊讶道,日前江都尉奏上甘泉宫,请求关闭长安十二城门,大索巫蛊案的奸贼。现在还没有回音,难道天子诏令这么快到达,江都尉已经开始动手了?即便得到诏书,我被陛下特地遣来协助江都尉,他要动手,怎么也该先通知我啊。
家吏说,君侯有所不知,有些革车是向我们尚冠里的里门驰来。不知尚冠里又有哪个大臣犯事要坐族灭了。
韩说心里更加惊讶了,这次奏报的逮捕对象是皇太子,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包括自己的家人。太子住在明光宫,车骑怎么会驰往尚冠里?这其中大有问题。他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道,我自己上阙楼去看看。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作为大汉开国功臣韩王信的后裔,他常常把祖先的失败作为教训牢记于心。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力求站对立场。虽然他自己早先和公孙贺一样,是以军功封侯的,但是他就不会学公孙贺,忙于建立自己的小圈子。而是时时装得孤身侍主,不和任何朝臣过分亲密,他知道迎合皇帝的意思是多么重要。自己的祖先不就因为不懂这一点,从而被迫亡命匈奴,身死刀兵,为天下所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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