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靳莫如轻叫了一声,伪造皇帝信玺,那会腰斩的。
小武低声道,弃市和腰斩,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死得更痛苦些。再说伪造御史文书,不一定要皇帝信玺,有御史的封印就可以。县廷的文书我看过不少,并非每封都有皇帝信玺。况且大汉的《贼律》有明文:“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即便是假借皇帝诏书,没有造成坏的后果,也只是罚金四两。这些看似矛盾的律令今天倒是救命良方了,当初制定法律的萧相国等也算是考虑周到。恳请夫人赶快找出府君的印绶和符节,下吏马上伪造诏书和御史府的印信,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派人驰奔篁竹营,征调郡兵击贼了。
靳莫如沉吟了半晌,叹道,也只有如此了,请沈君稍候。说着转身走进内寝。
小武拉过婴齐,道,我知道婴君擅长制印,请立即刻制一枚御史大夫印。我来起草诏令。
婴齐的脸色煞白,令史君真的不要命了?
谁不想要命。小武按了按剑,可是现在你有好办法吗?相信我,这件事我一定全部揽下,和呢无关。刻制印信,很难发现是你的手笔,而书写文书的笔迹却很容易辨认——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自己都包了。
婴齐好像受了侮辱,怒道,你当我是胆小鬼吗?我也是为县丞君考虑,君一身才干,我实是不忍心见君斩首啊。
小武笑了,拍拍婴齐的肩膀,感激地说,我这次的举动,早够死几次了。可是一旦破贼,即便斩首西市,也算无愧于心。至少没让群盗跑了一个,对得起黎民百姓。他故作轻松道,再说我未必死得那么轻易。这也有先例的,孝景皇帝前元五年,颍川太守赵孺卿和都尉擅发郡兵,捕捉豪强大族,本当腰斩,事下公卿杂议,廷臣多以为颍川乃是天下剧郡,一向为游侠不轨伏窜的渊薮,换了几任太守都不胜任,甚至有太守深夜被贼盗割了首级。赵孺卿发郡兵逐贼,殊属无奈之举。皇帝乃制诏御史,准赵孺卿罚金免罪。元朔四年,谒者汲黯持天子节信,巡视河南郡,见河南郡百姓因为水灾,饥寒交迫,乃矫制发河南郡仓粟赈救贫民,当今皇上也赦免他无罪。所以,你放心罢,说不定我也能得到赦免,不一定死得了的。
婴齐也只好唉了一声,我以前还真没看出,你是一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人。你刚来县廷的时候,大家都私下笑话你软弱不胜任。当个亭长,竟然搞得亭部治安乱七八糟。后来看你问案,印象大变,颇为佩服。现在你可更让我高看一眼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慌张,估计拜你做个将军,都未必干不了。他边用书刀刻着木印,边调侃道。
小武叹道,也许这就是古书上说的“人各有能,有不能”罢。那些贼盗,让我单独提剑逐捕,还真有点发怵。但是看见群盗攻劫,我心中却反而很宁静,真是件怪事。他这样说着,手下不停,笔豪在竹简上快速地移动。他面前的几案上,是一枚闪亮的银印,鼻纽上系着青色的绶带,鲜翠欲滴。那就是高辟兵的二千石豫章郡都尉印。
篁竹营在赣江的西面,离豫章县廷大约二十里,郡兵的首领名叫魏无知,实际官职名称为豫章郡都尉长史,这是一种本来在边境郡县才会设置的六百石官职,可是因为豫章郡的军事地位,也破格设置。篁竹营的郡兵来自天下各郡。每三年换一次。他们也只在所处的地方屯田耕作,没有军事征调的命令一般不能乱走。小武的两马革车在路上狂奔,他们不敢走平坦的官道,而且他也换了一般黔首的服装。他的车右为了掩护他突围,已经中了两箭,奄奄一息。御者穿着重甲,倒没有受伤,但是恐惧得要命。小武自己也险些受了重伤。幸好临走时婴齐一定要他穿上两层重甲,才陪他出去。豫章郡的甲胄也一向精良,它是东南地区甲胄器械的最大制造场地,附近九江郡、武陵郡、南郡的兵器甲胄都是由豫章郡负责供给的。所以豫章郡黔首的日子相对好过一点,朝廷因此免去了他们的许多徭役和赋税。那些贼盗的箭有两枝射中了小武的肩膀,但是没有射入。看来他们的武器远没有朱安世一伙的精良。如果是那箭头沉重的飞虻矢,估计小武这下也一命呜呼了。
前面是一大片竹林,葱翠连绵,在微风中发出悦耳的声响,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几个兵士坐在竹林下打闹,看见小武乘坐的革车,呼啦一声全部站起来。喝道,什么人?营门的卫士也急促地跃起,横着戈,闪亮的戈援对着他们的方向,脸色有些紧张。小武喝令停车,举起竹简,高喊道,豫章郡高府君下传长安天子制书到,请都尉长史魏君恭迎。几个兵慌忙跑进去,大叫稍候。
不一会儿,有人把小武引进门去。进了正廷,魏无知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嗲声嗲气地叫,主君别急嘛。魏无知回头呵斥了她一句,边系腰带,边奇怪地看了看小武。小武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叫道,长史君,我奉高都尉命传达天子制诏,有紧急公务,赶快接诏。魏无知虽然神情落寞,听到下达制诏,还是疾走了几步,躬身接过诏书,很仔细端详了一番封印,再小心地掰下,解开竹简的丝绳,低声念到:
制诏豫章郡都尉:朕闻迩来东南一带,群盗出没,二千石不能尽职逐捕。朕初欲遣使者合虎符,发郡兵击灭,重趣聚烦民,故未能也。诗不云乎:爰整其旅。若贼盗不深惧其罪,伏藏薮泽;乃群出劫掠,剥割元元,君可以都尉印绶符节,发本郡营兵,便宜行事。毋令贼盗久流窜,百姓失职。
魏无知抬起头,急忙说,这是发给高府君的诏书。他有什么命令吗?
小武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魏无知怀疑他矫诏。他赶忙掏出银印和符节,大声道,这是高府君的印绶和符节。现在梅岭群盗五六百人包围了都尉府,劫掠百姓。高府君派兵将我送出重围,交给我天子诏书和都尉印绶符节,令魏长史赶快尽发郡兵,击斩群盗。
魏无知双手接过符节,仔细看了看,狐疑地说,刚才诏书封泥上只加盖御史大夫印信,怎么没有皇帝信玺?
小武的心陡然一沉,假装愤怒道,长史君官高位显,对文书这类的小事自然一向不大在意。下吏是县廷治书掾史,平常专门经手长安下达的文书,有很多诏命并不都有皇帝信玺。现在高府君正处于危难之中,长史君还拘泥这些细事,如果被贼盗击破县廷和都尉府,恐怕长史君也会很麻烦的。
魏无知哦了一声,是吗?不过他知道这小吏说得不错,因为他自己也是从小吏晋升上来的,文案律令也算得上娴熟。他的疑问基本上打消了,不过对小武的语气有点不满,嘟哝道,就算击破了县廷和都尉府,那也不是我的责任,没有两府的文书或者天子诏令,就算都死光了,也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小武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枝羽箭,长史君请看,这次的群盗非比寻常,这样的箭矢,一般的民间是锻造不出来的。我们缴获的贼盗刀剑上竟然有洛阳武库的刻字。可见群盗的背后一定有官高爵显的人在撑腰。长史君有没有听说过广陵王刘胥最近的不寻常举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长史君火速行动,一定会立大功,何况有制诏。时间晚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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