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文中的「家」随发音不同,有家和建筑物之意。)
「的确如此。」
「灶是家的中心。而这个灶鸣叫起来,具有多么大的意义……这也不言而喻了吧。可是……」
「可是?」
「可是现实上发出声音的并不是灶。鸣叫的多是釜或甑,所以我认为是灶的神性被假托到釜身上了。」
「哦……」
筱村至多也只能唧哼个几声了。
他既然也是个响叮当的政治家,应该远比普通老人更能言善道。然而碰上这种情形,顶多也只能鼻子哼哼应声而已吧。
他被中禅寺的三寸不烂之舌……
唬得一愣一愣。
「在我国,灶神被视为大户比卖命——大年神的孩子奥津姬命,但道教有些不同。道教的灶神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会升天,向天帝揭发人类的罪状,完全就是个小报告神。这与在我国以庚申信仰的形式扎根的三尸虫信仰也密切相关,在我国民间渗透地相当深。就像我刚才也说过的,灶会升出烟雾笔直连系天庭,是连结家与他界的特殊场所。换句话说,灶神也是左右命运的神明。此神一名坏子,一名张单,是有着美女形姿的男神……」
「我懂了。」筱村举手,「我懂了,果心居士。利用釜进行的占卜是非常深奥、来历正统的占卜术,这我非常明白了。话、话说回来……」
筱村一定是觉得没完没了。若是任由中禅寺讲,他一定会一直说到天荒地老。仔细一看,他脸上似乎隐含一抹笑意,根本是故意的。
「……问题是你能不能执行那深奥的占卜程序。你能进行那种神事吗……?」筱村问。
「这可是非常棘手的。」中禅寺说。
「怎样个棘手法?」
「嗯,首先需要人手。当然,执行神事时,需要令嫂以及婚配对象在场,还要您以及对方的父亲一同列席。此外,还需要若干名年轻男丁——这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这么多的人齐聚一堂。」
所谓若干名年轻男丁,是指那些家伙——樱井一派吗?
「这样就行了吗?」筱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
「不,我觉得这是最困难的一点。您一定非常忙碌,对方也地位非凡,要挪出时间,应该是难之又难。」
「不……这是可能的。只要我拜托,对方也不敢说不。就算得撇下一切要事,他也会挪出时间来。」
「这话真是太振奋人心了。可是……」
「什么?尽管说吧。」
「这个嘛,可是场所和时间也得靠易术来决定才行。不管是要在哪里举行、何时举行,都得看卦才能决定。要勉强遭么多忙碌的大人物配合,我实在太过意不去了。对不对,河川敷?」
「就、就是啊。」
他总是冷不妨向我搭话,真教人提心吊胆。
「不要紧,我会设法。万一进行神事后出现凶卦,你也会为我们祓除吧?」
「是的。进行鸣釜之咒法后,即使出现凶兆,也可以进行釜祓加以平息。中国明代文人周履靖所撰的《占验录》中提到,釜鸣之时,若向外鸣,财喜皆会入内,若声音闷在釜内,则财将散,家崩坏。当然,也有解厄平定之法。但是要平定釜鸣,就像我刚才说的,需要若干名年轻男子。必须请他们担任持者的角色……」
「什么是持者?」
「简单地说,就是巫子。」
「巫女※是女的吧?」
(※巫子、巫女在日文中皆是同音。)
「不是的,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男性——该说是降巫吗?我想想,共需要三名——不,四名。您可以安排吗?」
「雇人就行了。」
「这不行。」中禅寺说,「秘密会泄漏出去。您总是随时受到政敌监视。若是雇用陌生人,我们特地在暗地里行动,也没有意义了。必须找自己人,最好是能够信任的自己人。」
「原来如此。」筱村折服不已,「那么我请秘书来吧。」
「恕我冒昧,请问先生的秘书今年贵庚?」
「年纪是吗……?」议员好像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有四个人,年纪我记得最大的是四十八,最年轻的三十九。」
「四十八啊……」中禅寺露出明显大失所望的表情,「……这……应该不成吧。」
「为什么?」
「请这样年纪的人担任持者……有点太残忍了。」
「残忍?」
中禅寺在这里顿了一下:
「年逾不惑……扮女装可能太难熬了些。」
「女、女装?什么跟什么?」
「所谓持者,就是做巫女扮装的男性巫觋。换言之,仪式中需要打扮成女人的男人。」
「什么?」筱村略直起身来,「你、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玩笑,我非常正经的。」
「但是……什么女装……太不像话了!」
「怎么会不像话呢?筱村先生,在我国历史中,女装一点都不稀奇。歌舞伎就是一个好例子,不是吗?」
「那是传统表演,是特殊例子。自古以来,日本男儿就是雄壮威武,才不会扮什么女装!」
「咦咦咦……?」中禅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筱村先生这样一个人物,竟会说出如此迂腐古板的话来……原来如此,想来政治的世界肯定十分拘束、封闭吧。」
「怎……怎么说?」
「这里不是议会也不是演讲会场,没必要顾虑那些守旧而愚昧的歧视主义者呀。」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中禅寺笑了:
「您就别装傻了。您人也真坏。我不认为您这样的有识之士竟然不了解我国文化,而且我想您也明白方才的发言完全没有反映出民意吧。」
他有什么企图吗?——我又再次无法理解中禅寺的目的。
「这……唔,呃,是啊。」筱村语无伦次。
「就是说嘛。」
中禅寺略略压低了身子。
他细微的动作也是话术之一吧。
「可以说是英姿威武的男性范本的战国乱世武将,特别偏好男色,这点连一般人都十分清楚。位于知识阶级最先端的僧侣亦是如此,明知破戒,仍极宠好稚儿美童。我国文化——至少与西欧等国外诸国相比,对同性恋宽容得教人吃惊。」
「是、是啊……」筱村遮掩似地说,「……武、武田信玄和织田信长也、也都是这样嘛。」
事到如今,筱村既不能说不知道,也不能说不是吧。
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最终的意图是什么,无从否定起。议员已经陷入古书肆的幻术里了。
「说的没错,不愧是筱村先生。另一方面,在我国,女装和男装浸透得也非常深。不仅是表演文化,在宗教仪式中也是如此。民间信仰中,所谓田游御田植神事里,男性全都要扮女装。我们的历史中,有着非常多男性变身为女性、女性变身为男性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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