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常见到。我知道他那地方总放着一支枪。昨晚上我虽然没看见,可我知道他穿的大衣里面总藏着枪的。”
“为什么带这么多枪?”
“他靠枪杆子吃饭。在香港时有个传说,说他本来是一个赌场老板的保镖,那个赌场老板被迫离开美国,他们就此到远东去了。从那以后,那个赌场老板也就失踪了。人家说弗洛伊德知道他失踪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随身老带着几件武器,他睡觉的时候地板上都摊满了揉皱的报纸,这样人家就不能悄没声儿地走进他屋里。”
“你挑了个好伙伴。”
“只有这种人才能帮我忙。”她干脆地说,“只要他忠心就好。”
“嗯,只要忠心。”斯佩德用大拇指和另一个指头捏起自己的下唇,郁郁不欢地望着她。他眉心的几条皱纹加深了,两条眉毛快要凑到一起了。“实际上你的情况到底有多困难?”
“要多难有多难。”她说。
“有生命危险吗?”
“我并不英勇。我认为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了。”
“当真会送命?”
“千真万确,就像我们坐在这儿一样真,”——她哆嗦了一下——“除非你能帮助我。”
他把手指从嘴唇上移开,搔起头皮来了。“我不是上帝。”他烦躁地说,“我又不能无中生有地创造什么奇迹。”他看看表。“时间白白过去了,你还没有给我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消息。谁杀了瑟斯比?”
她把揉成一团的手绢蒙在嘴上说:“我不知道。”
“是你的仇人,还是他的?”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他的仇人吧。不过我害怕——我不知道。”
“他原来打算怎么帮你的忙?你为什么把他从香港带到这儿来?”
她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一声不响地摇摇头。她脸色憔悴,但又倔强得可怜。
斯佩德站起身来,两手插在茄克衫口袋里,沉着脸往下瞅着她。他火冒三丈地说:“没指望了,我对你的事情实在无能为力。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看你要干什么连你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呢。”
她垂下头,哭了。
他喉咙里低声咆哮着,走到桌边去拿帽子。
她头也不抬,声音哽咽细弱地恳求道:“你不会到警察那儿去吧?”
“上他们那儿去?”他大声说,他正在火头上,声音特别响。“他们从今天清晨四点钟起就一直弄得我精疲力竭。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摆脱他们。为什么?就为了个希奇古怪的念头想帮助你。恕我爱莫能助。我不干了。”他戴上帽子,拉拉好。“上他们那儿去?我只要站着不动,他们就都会朝我蜂拥而来的。得啦,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们,你就碰碰你的运气吧。”
她从长靠椅上站起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两只膝盖抖个不停。她高高抬起那张惊慌失措、急得发白的脸,下巴和嘴的肌肉却一个劲地抽搐,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说:“你已经够耐心的了。你尽力想帮助我。我想,这事是没指望了,也没用了。”她伸出右手来。“感谢你为我做的事,我只好自己碰碰运气啦。”
斯佩德喉咙里又咆哮了一声,坐在长靠椅上。“你有多少钱?”他问。
这问题把她吓了一跳。后来她咬住下唇,勉强回答说:“我还剩下五百块钱。”
“拿来给我。”
她犹豫了,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一味用嘴、眉毛、手和肩膀做出好些愤怒的姿态。她走到卧室里去,马上拿着一叠钞票走出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钱,数了一遍说:“这儿只有四百块钱。”
“我得留一点过日子。”她一手扪住胸口,柔顺地解释说。
“你不能再多弄点儿吗?”
“不行。”
“你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变钱的。”他毫不放松地说。
“我有几只戒指,一点首饰。”
“你必须把它们抵押掉,”他说着伸出了手。“最好到雷米迪尔——在天主堂街【注】和第五街【注】附近。”
她恳求地看着他。他那灰黄色的眼睛看上去冷酷无情,一点没有通融余地。她慢慢把手伸进衣领,拿出一小卷钞票,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上。
他把钞票捋平,数了一遍——四张二十元,四张十元,一张五元。他把两张十元、一张五元的钞票还给她,另外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为你办点什么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赶回来。我按四下铃——长,短,长,短——你听见就知道是我。你用不着送我到门口,我自己会出去。”
他撇下她转身就走。她站在房间当中,蓝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注】天主堂街是旧金山南区一条主要大道,从东面的轮渡大厦通往西面,在第十七街处折向南面,与市场街平行。
【注】第五街是南区一条次要马路,与天主堂街交叉。
斯佩德走进一间接待室,门上挂着“怀斯-梅里肯-怀斯律师事务所”的招牌。坐在电话总机旁的红发姑娘说:“喔,你好啊,斯佩德先生。”
“你好,宝贝儿,”他回答道,“锡德在吗?”
他站在她身边,一手搭在她丰满的肩膀上,看着她把一根塞绳插进去,对着话筒说:“斯佩德先生来访,怀斯先生。”她抬眼看看斯佩德,“进去吧。”
他在她肩膀上捏了一下,算是感谢,就径自穿过接待室走进一条灯光暗淡的内室走廊。走廊尽头有扇磨砂玻璃门。他推开门,走进一间办公室。一个小个子男人,橄榄色皮肤,一头稀疏的黑发,上面有许多头皮屑,长圆形的脸看上去疲惫不堪。坐在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后面,桌上堆着一捆捆的文件。
小个子向斯佩德挥挥一支没点燃的雪茄烟说:“拉把椅子过来。原来迈尔斯昨晚上中了头彩?”不论是他那疲惫的脸色,还是他那有点刺耳的嗓音都没有一点感情。
“唔,我就为这事来的。”斯佩德皱皱眉头,清了清嗓子。“我想我只好叫验尸官见鬼去了。锡德,我能利用为我的委托人保守秘密,和不公开身份之类的神圣权利来躲过那些牧师或律师吗?”
锡德·怀斯耸起肩膀,嘴角耷拉下来。“怎么不能?调查又不等于法院的审讯。反正你可以试试看嘛。从前你闯下再大的祸不也平安无事吗?”
“我知道,不过邓迪蛮不讲理。这回大概有点叫人受不了。戴上你的帽子,锡德,我们去找个得力的人,我希望太太平平的。”
锡德·怀斯看看桌上成堆的纸片,哼了一声,不过他还是站起来,往靠窗的壁橱走去。“山姆,你这小子真混!”他从衣钩上取下帽子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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