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也可以代换为家族。例如在儒教世界里,家族也可以视为所谓的血缘集团——共同体。」
「家族啊……」
这是我没有的。
「成为家族的仪式。」
如果以这种观点来看消灭猿神的故事,会变得如何?——中禅寺说。
「首先,女儿成为活供品,这是透过仪式,将内部的女儿变成外部的人。可是女儿不会回来村子,也不是在其他的村子再生生活,是被杀害了。不是仪式性地体验模拟死亡,而是真的被杀。这种情况,外部是真正的另一个世界。所以对方才会被当成神。」
「原来如此,是去了那边的世界啊。」
「是的。既然是神,那应该是能够对共同体带来某些影响的超越性存在。这种情况,以活供品做为代价,平稳的日常可以获得保障,等于是获得消极的财富供给。可是,神却会被消灭。」
「是啊……」
「入赘的情况更容易了解。来自外界的异形女婿,一开始带来财富。可是一日一他要求回报,就会遭到杀害。」
「亏大了。」
「的确是亏大了,所以才不是娶妻,而是被称为入赘。杀害带来财富的来访者的故事,其实多不胜数,不过……消灭猿神的情况,还会有前面的经纬。也就是有一个前传,叙述外部规则占优势的时间。」
「外部规则占优势的时间?」
「是的。外部与内部——这样的概念,是依据叙述的主体属于哪一个集团来决定。我现在坐在客厅与泥地间的境界上。只要我进到客厅,伊庭先生所在的泥地间就成了外部。」
中禅寺走下泥地间。
「我进入泥地间,客厅就成了外部。」
「是吧。」
「依据不同的规则运转的两个社会相邻存在。这两个社会的关系性,就是故事构造的支柱。如果顺从另一边的规则,女儿就会被杀害。可是如果顺从这一边的规则,就必须消灭——杀害另一边。」
「不杀害就不能了结吗?」
「应该是吧。」中禅寺以阴沉的声音说,「太太所在的客厅从我们所在的泥地间来看,是另一个世界。我为了进入客厅……必须死上一次才行。」
「那就是活人献祭吗?」
「是的。要嫁到另一个世界,无论如何都得死。从其他世界嫁进来的人……结果也会死去,回到其他世界。只留下财富……」
「你是说白鹤吗?」
「是的。前来报恩的白鹤,强迫丈夫绝对不可以偷窥自己织布的模样,对吧?可是村人一定会偷看。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太强,忍不住偷看。村人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破坏来自外部的新娘立下的禁忌,意义就是另一边的规则在这一边行不通。结果这一边的规则发挥效用,白鹤回到了另一边——换句话说,白鹤在这一边是被杀了。」
「如果站在白鹤那边来看,前来报恩的白鹤就是活人献祭……是吗?」
「但是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是嫁进来的新娘。」
「活人献祭和新娘是一样的……是吗?」
「过去是这样的。」
中禅寺的表情再次变得凶恶。
「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村子已经不存在了,家也即将消失吧。那么一来,人就只能依自己的考量画出境界线吧。」
「靠个人啊……」
「靠个人。在各种局面上,近代这样的存在方式,都是透过破坏那类古老的存在方式而成立的。不管是经济还是国家——从明治到昭和初期,那样的存在方式一直受到彻底的否定。」
「是……这样吗?」
「我们一直被教导,这个国家依循着同一个规则在运转,不对吗?人的存在方式,不知不觉间限定为个人与国家这样的形式,而这个形式又因为败战而扭曲了。在战争中失败后,我们发现全员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存在方式是错误的,为了修正,准备在我们眼前的存在方式是自立的个人、应该确立的自我。我们在沉默之中,被强迫不依靠任何人,独自成长为大人——自己画出境界。」
独自成长为大人。
我……是大人吗?
虽然顶着一张又松又垮、满是皱纹的脸,但我真的是靠着自己画出境界吗?
我不太懂。
「这个叫做村落的旧系统,现在完全被视为封闭的、落伍的、排他的、守旧等等的存在。它现在能够发挥的机能,顶多只有做为侦探小说的诡计……」
「侦探小说的诡计?」
「这个被视为封建代表的共同体,存在于特异的时空。它被当成博物学观点的根据,甚至被贬为猎奇、好奇的对象。在现代,共同体的特异性被当成犯罪的动机,而境界只成了密室的类比。真是不像话。不过……」
「不过怎么样?」我追问。
这个泰然自若的饶舌男子一闭上嘴巴……
我就不安极了。
「不过这次或许不同。」
如果那样的话,新娘还是会被杀吗?——中禅寺独自似地说道。
「喂,为什么?村子什么的不是已经没了吗?就算有,那也只是仪式性的吧?你在担心些什么?村子已经没了,所以仪式成了犯罪……是这个意思吗?」
「那样的话……那根本是侦探小说。仪式这种东西从过去就是仪式,因仪式而衍生出犯罪,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害怕的不是那种陈腐的结论……」
如果不是仪式的话……
中禅寺这么说。
「那么除了杀害神明以外,就没办法了结了。」中禅寺说。
「我更不懂了。神明是指什么?猿神吗?」
「是……鸟吧。在这种情况之下。」
「鸟……」
鸟鸟鸟鸟。
那只……黑色的鹤。
「不是猿神,是鸟神吗?那个……」
叫阴摩罗鬼吗?
「阴摩罗鬼?哦,伊庭先生说您看到的那只黑色的鹤的标本吗?的确……或许那是阴摩罗鬼吧。在种种意义上。」
中禅寺的话中别有深意,但我猜不出他的真意。
我根本没有什么眼力,中禅寺仰望墙上的时钟。
「总之……我先去寺院一趟。」
「寺院有什么?」
「寺院有过去帐(※寺院里记录檀家往生者的法名、俗名、死亡年月日的记录本。江户时期以后,听有的寺院都一定会制作过去帐。)。」中禅寺答道。
「过去帐……我老婆娘家的?」
「是的。夫人……我记得她的旧姓是荣田对吧?」
荣田淑子。
我在提交给上司的娶嫁单上是这么写的。
「伊庭先生之前说,夫人的亲戚很早就死绝了,但我想那是您误会了。夫人不是有个年纪相差颇大的亲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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