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井的妻子来到泥地间,踩出脚步声跟着他去到玻璃门。
「那个人说的话真难懂呢,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寺井的妻子关上玻璃门。太阳西斜了。
我也,
祈祷着不需要中禅寺出马。
尽管我直到刚才都还确信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原来如此,那个人就像这样,一点一点地治愈伤口。
背负起别人的伤口……
景色已经完全转为黄昏,一直坐着的屁股开始有点痛起来的时候,槽木回来了。
他回来的同时,太阳落下了。
听说今天的婚礼于十八时,喜宴于十九时开始。槽木出示记载了出席者及佣人的地址姓名的一览表。
然后我们在附近的简易食堂吃了饭。
那里使用的似乎是自家制味噌,但是和妻子做的味噌味道不同,不过我完全说不出哪里不同。
由良昂允和八年前几乎完全没变——槽木极力主张。
——他实际,
见到伯爵了。
数天前起就一直盘踞在我脑中的那个苍白男子,既不是寓言故事中的架空人物,也不是消失在时间彼方、只有名字的存在。在我面前吃着山药的男子,短短数十分钟前,才刚与那个由良昂允见面说话。
我重新确认伯爵是实际存在这个理所当然之至的事,涌起一股有些新鲜的感慨。
管家的头秃得更厉害了——槽木接着说了多余的事。他说这话,可能是想要多少解除一些紧张吧。不过根据我的记忆,管家二十三年前头就已经是秃的了。
虽然我记得管家的表情,五官却是朦胧的。
意外地完全回想不起来。古老的记忆,总是随时被新的记忆涂改覆盖。
早上要早起,所以我们没有喝酒,回到驻在所。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到时候我们再大喝一场吧——楢木说。我也有同感。
小孩已经睡了,寺井的妻子换上了睡衣。
她说蚊帐只有一顶,我说不必了。不管怎么想,有身孕的女人和小孩子都比较容易成为蚊子攻击的目标。像我这种没半点油分的老头子,就算光着身体睡在路边,也没有蚊子要叮,就算被吸血,我也一点都不在意。还能够变成蚊子的养分就该偷笑了——这样想比较好。
我和楢木只铺上薄薄的垫被,两个人挤在一起睡。可能是因为之前几乎没睡,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做了梦。
在梦中,我住在宽广的家里。
那里非常地大。进入玄关之后的泥地间非常广阔。
里面也有驻在所的办公桌,但墙壁很远,接电话很辛苦。
还有炉灶。好怀念,是我长大的家。
走上脱鞋处,打开纸门,里面是榻榻米房间。约有十张榻榻米大,但异样地细长。没有窗户,所以很黑。打开纸门,又是房间。第四个还是第五个的房间里铺着棉被,而且是一对。
没有人睡在上面。
我心想这里是我的床。
床铺了就没再收进去。因为独居,所以很邋遢。
下一个房间也铺了床,铺了好几张。我不断地往里面前进。忽地一看,床上睡着人,睡着好几个人。我本以为家人不在,原来他们已经睡了。
我来到不知道第几间房间,掀开不知道第几张床的被子。
老婆睡在上面。
啊啊,不用起来,继续睡吧。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你好好地睡,慢慢地休息吧。
我还得到里面去才行。
打开纸门,打开纸门。
更里面的,更前面的床上,睡着健史。
一点儿都没有长大呢。
多可爱的睡脸啊。
睡得真香。
前面睡着同事。
前面睡着新娘们。
新娘新娘新娘睡着。
我打开不知道第几道的纸门。
一只漆黑的大鸟,正吸着睡着的人们的呼吸。
真讨厌,怎么有黑成这样的鸟。嘶,嘶地。
得回去才行。
我也回去睡吧。
我也要进被窝里睡。
伊庭先生伊庭先生伊庭先生,有人在呼唤我。
睁眼一看,楢木在那里。
「天还很暗,不过差不多该起来了。」
「不……」
我还不能睡哪。虽然差不多想睡了,但我的被窝还远得很。
新娘,
新娘已经……
「现在几点?」
我清醒了。
「现在是三点三十分。换班人员很快就会抵达这里,我们分乘他们的车子前往现场——失礼,前往由良邸。」
「我知道了。嗳,我做了个梦。」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样的梦。
换衣服的时候,寺井的妻子一脸困倦地从里面探出头来。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递出竹皮包裹的东西。
「我做了饭团,是给两位的。里面只包了腌菜而已,包得很随便,但至少可以充个饥。」
「啊啊,这么一大清早的,真是麻烦你了,太太。」楢木说。我抓起棉被,寺井的妻子连忙制止:
「没关系,没关系。被子铺着就好,反正我家死鬼回来以后也是要睡那里。那么,请两位路上小心……」
寺井的妻子说完,退了进去。她应该是半夜起来煮饭吧。想到这里,我才觉得惶恐,我连道谢都没有。
洗脸漱口回来一看,驻在所前面有人影在窥看。「来了来了。」楢木悄声说道,走下泥地间。玻璃门喀嚏作响,好像是来人试图从外面开门。
楢木正在开锁的时候,门也响个不停。看样子来人非常急性子。「喂,不要摇啦,这样我怎么开锁?」楢木说。
门总算开了。
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似哭似笑的表情站在那里。
「楢木兄,我们走吧。」
「走你个头,摇个一下就知道这门锁着了吧?」
「我以为是这门不好开嘛。」男子辩解说。他的脸颊在笑,眼神却没有笑意。他穿的不是制服,而是开襟衬衫,是刑警吧。
楢木回头介绍,「这是我们署里的大鹰。」
我恰好在穿鞋子,屈着腰说了声,「幸会。」
「那位是伊庭银四郎先生。」
「啊,幸会。我是搜查一组楢木班的大鹰。麻烦关照了,请多指教。」
他的问候呆板得就像戏剧社的学生念诵剧本一样。看似礼数周到,听起来却毫无诚意,而且声音大得要命。
「你叫大鹰啊。我是伊庭。我说你啊,里头还有小孩子在睡觉哪。」
「哦,小孩子啊。对不起。」
大鹰大声道歉。
看样子这个人没办法切确地把握状况。「我们快走吧。」我手里拿着饭团,催促楢木。「真是对不起啊。」楢木说。「为什么会有小孩子?」大鹰问楢木,楢木应道,「别罗嗦了,快点过来。」
大鹰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斥责。
长野本部的两名刑警、五名警官,还有来自辖区的六名支援人员都到齐了。外头还是夜晚,不是亮度的问题,夏季是以湿度和空气的味道区分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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