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拿我和那些作家比较,实在……」
所谓第三新人,是世人——大概是出版社——为最近一些刚崭露头角、大受好评的流行作家冠上的称呼。
如果我模糊的记忆正确,这个称呼应该是第一次出现在今年初发售的《文学界》杂志上。至于为什么是第三,似乎是把战后登场的作家依出道时期和倾向分类,而他们隶属于第三期。
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明确的基准。
战后马上登场的所谓战后派作家似乎相当于第一新人,但第二新人是怎样的范畴,其实我并不清楚。我觉得说穿了只是从这几年出道的年轻作家中挑出几个较受瞩目的人,统称为第三新人罢了。被囊括进来的几个作家不仅受到评价,作品也会大卖,有些还成为芥川奖等奖项的候选人,有些人实际上也得了奖。
地位和我差远了。
「我的作品……呃……」
既不受评价,卖得也不好。
「和那没有关系。」薰子说,「我和伯爵都不喜欢权威主义的事物,也不喜欢流行。那没有意义。对不对,伯爵?」
「说的没错。」伯爵说,「价值不是由别人决定,而是自己决定的。」
「哦……」
「就像薰子说的。关口老师的一系列作品,对我非常有价值。您的单行本《目眩》,我已经拜读了三次。后来发表在杂志上的〈犬逝之道〉以及〈独吊〉,我也读了好几次。」
「哦,呃……」
我不想听。光是听到标题,我就陷入绝望。我几乎快被对写作和发表的羞愧给压垮了。那样的话,干脆别写就好了,可是……
「我特别中意〈独吊〉这篇作品。」伯爵说,「那是我绝对无法企及的水准。发想非常引人深思。那篇作品……是目前的最新作品吗?后来似乎没有别的作品发表呢。」
「呃,我被卷入一些事……」
我……成了某个事件的嫌疑犯,被收押了。嫌疑洗清时,我也崩坏了。
「关于那篇作品,我有些问题无论如何都想要请教。我也曾经向稀谭舍的山寄先生询问过意见,但议论的焦点似乎有些误差……所以我一直想向作者本人讨教。」
「哦……」
不管他想问什么,我都无法明确回答吧。
「听、听说前几天……您见到了横沟老师?」
我改变话锋。
伯爵一瞬间苦恼地垂下眉角,然后说:
「哦,成城的那位先生。山寄先生为我引介的人物是侦探作家俱乐部的会员,多亏那位先生帮忙,我得以向几位侦探小说家请求会面。一开始是预定去拜访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但是听说他不在……」
在伯爵眼中,那位大乱步也只是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原来如此,伯爵确实异于常人,不过仔细想想,他并没有说错。他只是用姓氏加敬称来称呼罢了。
公滋是对这种异于常人的地方感到困惑吗?
「那些作家老师们,以不同的意义来说,也相当有意思呢。可是遗憾的是,我们没办法进行太深的议论。」
因为时间不够——伯爵说。
「就这一点来说,我似乎可以和关口老师好好地深谈一番。」
「啊,这……」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愿意被更进一步深究。
现在要挖掘还是凝视我自己的内在,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管这个,
现在的状况不是应该更迫切才对吗?
我不是来这里进行文学议论,也不是来玩的,更不是为了讨论哲学性的存在论而坐在这把令人如坐针毡的椅子上。我是以复木津——侦探的代理身分,前来见我根本不想见的人,被迫进行我不擅长的对话。侦探被召请到这栋洋馆,则是为了防范即将发生的事件于未然,同时揭开过去发生的忌讳事件的真相。
而我现在——虽然是非常不情愿地——被迫肩负起他的代理身分。
「榎、榎木津……」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薰子问。
我只说了榎木津三个字,人家会这么反应也是难怪。
「应该不要紧吧。」
我的立场应该要聆听委托人说明,却尽是人家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还结结巴巴的。
「那样的话就好……」
薰子的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
「你可以放心的。」伯爵说。
哪里可以放心了?——我心想。不要紧的只有榎木津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就算榎木津是正常的,也一点都称不上不要紧。
「那么,呃……」
「礼二郎的外形改变了呢。」伯爵说。
「外形?」
薰子微笑,说明道:
「这是伯爵独特的表现。伯爵把成长说成肉体变化。」
「变化……?」
的确是变化吧。
「我说错了吗?」伯爵一本正经地问,「外形会变化,不是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没办法明确地说明是哪里不同。
「我一开始也愣住了……啊,这样说对伯爵失礼了。可是,我觉得这种感性非常独特。伯爵的话让我有了一些反省。我不是在教导小孩子吗?」
她说她是教师。
「我们会把小孩子和大人区分开来,对吧?小孩会长大,变成大人。而我虽然表现成大人的样子,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境界非常暧昧。而这一般会用成长两个字来带过。」
「因为……的确是成长了,也只能这么说了吧?」我这么说。我觉得没有其他的说法可以形容。
「可是,有些孩子很老成,也有许多大人成年之后,内在仍然和幼童没什么两样呀。如果是纯真也就算了,但如果是人格上没有成长的话,不就成了只会给人惹麻烦的大人吗?」
薰子说道,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所以我认为身体长大,和累积知识及经验,人格逐渐形成,不一定是完全相符的。伯爵所说的成长是后者,而身体的发育对伯爵来说,只是单纯的变化、变形。」
「哦……」
原来如此,我也不是不懂。
「伯爵他——如果借用伯爵自己的话来说,伯爵现在每天仍然不断地在成长。伯爵说他每天都在学习,一切的事物都是教材。对吧?」
「每天都让我惊奇连连。」伯爵答道,「不管再怎么学习、无论再怎么累积思惟,都仍然不够。这类事物是无穷尽的。人可以无限地成长。不,人非成长不可。因为能够思考关于存在这件事的存在,就只有人类而已……不对吗?关口老师……?」
伯爵向我伸出右手。我被征求同意,再次低下头去。
这也是正论吧。
我也同意伯爵的说法。虽然同意,但我的中心部分不希望成长,毋宁是渴望着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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