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得莫名其妙。
「那个叫榎木津的人也非常难以说明,他是个比由良伯爵更要奇矫的人物——啊啊,我这话并没有贬意……」
够贬低人的了,但是覆水难收。
「其实,我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说明。」我说。
「胤笃先生和公滋先生不是向您说明了吗?」
「不,呃,他们以我了解状况为前提,说了许多事,但是我完全没有听说最重要的部分。不,我想他们可能认为我当然知道……」
这是废话。没有人会认为侦探的跟班笨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更别说侦探本人是个连委托内容也不听,知道的事情也不讲的稀世大蠢蛋。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想吧。
「哎呀……」
薰子明朗地笑了。
「然后……您又遭遇到伯爵刚才的质问攻击?」
「呃,嗯。」
「这……真是难为您了。」薰子说道,笑得更愉快了,「我还这样笑,真是对不起。那么您一定很困窘吧?」
「该说是困窘还是……」
「我代替伯爵向您致歉。」薰子向我低头行礼。
「你、你不需要道歉……」
「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也是同罪。我真的很粗枝大叶。」
我觉得她已经够体贴入微了。不管怎么样,都是错过时机没说的我不对,追根究柢,都是榎木津不好。「我们走吧。」薰子说着,去到门前。
「我不太喜欢这个房间。」
「不喜欢?」
「嗯。虽然只是不习惯环境罢了。或许该说看不习惯比较正确。书斋就像图书馆一样,还比较……熟悉。」薰子说完后,自己接着说,「这样说很奇怪吧。」
不过我很轻易地理解了她的话。
走廊比室内更凉爽。
或许是走在前面的薰子的残香中和了闷热。那是香水还是花香,又或者是别的香味?我觉得来到这栋宅子以后,这时嗅觉第一次发挥了功能。
来到阶梯,可以看到楼下的整个大厅。
重新审视,那仍然是个巨大的空间,标本的数量也非比寻常。
「很惊人的标本吧?」薰子说,「我觉得这些标本非常贵重。但是我一说标本,伯爵就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奇怪的表情?」
「伯爵出生时就有这些标本了,或许它们已经成了伯爵熟悉的风景的一部分。即使如此,看在我的眼里,这些东西仍然是珍贵的标本。」
「这些标本……很珍奇吧。」
「有些标本不只是珍奇两个字了得。不仅有在原产地才看得到的珍贵种类,甚至有绝种的鸟类标本在里面。」
「绝种?已经灭绝的鸟吗?」
「嗯。虽然伯爵不相信。」
薰子微微偏头,走下楼梯。
「就算我告诉他这种鸟已经绝种了,伯爵也会说它就在这里,根本没有绝种啊。而我详细地向他说明,他便惊讶地说:那么外面没有这种鸟吗?」
「呃……」
「伯爵的半生几乎是被隔离地生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薰子在楼梯途中停下脚步,望着大厅中央的水盘。
「听说伯爵有心脏疾患,成人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栋洋馆。不,与其说是没有离开过,倒不如说,他连亲戚以外的人都没有见过。」
「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地成长吗?」
「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这种事可能吗?」
我来到薰子旁边。我的个子很矮,肩膀恰好并排在相同的高度。
「大家都误会了。伯爵确实不谙世事,但他绝不愚昧,也不是没有常识。他既不高傲,也不自私。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去知道不知道的事。我们平时所见所闻、自然而然学会的事,伯爵藉着读书、动脑思考来获得。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应该……很辛苦吧。」
古人说,百闻不如一见。出示实物,说明这是什么,是最容易理解的,这是自明之理。如果想要不直接接触世界地去认识世界,所花费的劳力应该是难以想像的。
伯爵他……
他花了超乎常人数倍的时间,做了超乎常人数十倍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变成一个人吧。
所以……他才会这么年轻吗?
「例如说,刚才伯爵把江户川乱步老师称呼为江户川先生对吧?关口先生会不会觉得怪怪的?」
「呃……」
非常怪。
「我们分校的校长是捕物帐和侦探小说的读者。我不是很喜欢读怪奇的作品……不过校长都直接称呼江户川乱步老师为乱步。一开始我还不晓得他是在说什么呢。不过我也会把夏目漱石称为漱石,把森鸥外称为鸥外呢。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叫哪里奇怪。」
「的确,我也是这么叫。」
「可是,如果直呼关口老师『巽』的话,很奇怪吧?」
「唔……」
「我心想,这或许是个奇怪的习惯。到底是谁、什么时候规定可以直呼名人的名字的?而且例如乱步老师的名字……老实说,除了校长以外,根本没有人听说过。」
「没有人听说过吗?」
对侦探小说没兴趣的人,或许不会知道乱步。包括广告在内,乱步的名字在作品以外的地方曝光率也相当高,不过对娱乐小说和电影没兴趣的话,或许也不会留在记忆中。不,世上有许多人对小说本身就没有兴趣。
「照这样去想,究竟要有多少日本人知道,才可以直呼那个人的名字呢?」
「这个问题好难呢。」
这是个人私自决定的事。我想直接认识乱步的人,就算乱步不在场,大概也不会直呼他的名字吧。但是应该也不会叫他「江户川先生」。相反地,我也觉得读者不会直接称呼乱步的姓氏为「江户川」。为什么呢?
「就是呀。」薰子说,「基准只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然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基准和世人的基准相同——深信不疑地。至于为何深信不疑,因为这个基准不是那个人透过自己的思考建立起来的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根据,而是模仿他人、或囫圃吞枣地跟随惯例,然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愈是这种人,碰到不同的基准时,愈会主张是对方不对、是对方没常识。」
这才是强迫——薰子说。
「要是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会回答:因为世人每一个都这样啊。这根本算不上回答。每个人都如此,所以就该照着做——我觉得这种想法很卑鄙。」
「你说的完全没错。」
我也经常有薰子这样的想法。
只有自己异于他人这样的想法——自卑感,总是折磨着我。
人总是孤独的。孤独地生,孤独地死,没办法窥看他人的内心。
所以我也不喜欢强加于人。我最痛恨所谓的世人了,要我妥协自己去配合那种东西,我才不愿意。说起来,什么是世人?谁和谁和谁是世人的成员?每个人向右,所以你也该向右——这种话里说的每个人到底是谁?就算不是一两个,到底要几个人以上才算是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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