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应该成为被害人的人。
应该……很害怕才对。
她表现得如此开朗健全,是不自然的。
薰子现在完全正面临死亡。就算她大喊大叫,逃出这里也不足为奇。像我,只是隐约地去想——不,想像自己面临死亡的状况,就慌乱得几乎崩溃了。
死亡……
「在我眼中……它就如同象征着那不祥的传闻。」
「关口老师……」
薰子转向我。
她的呼吸吹到我的脸颊上。
「其实,我很害怕。」
她说。
「害怕……」
这个人,
总算也……
我很怕——薰子以消沉的声音反覆道。
「可是,」
关口老师——薰子甩开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我不会死,我不打算死,我不能死。」
「不能死?」
「嗯……这也是为了伯爵。」薰子说。
「为了伯爵……?」
「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并没有为了谁而生、为了谁而死这样的想法。可是,如果我现在死掉了,伯爵……昂允先生一定会伤心的。」
他一定会伤心吧。
他……一定会深切地悲伤。
我不擅长应付伯爵,但是……我可以轻易地想像他悲叹不已的模样。
「过去,伯爵经历了四次这样的辛酸。我觉得……不能够再让纯粹的他遭遇这种事了。」
所以,
所以这个人才表现得从容自在吗?
「过去的事件,我从伯爵以及伯爵的亲属那里听说了详情。那些事件确实难以理解。可是……」
「可是?」
「不管再怎怎么难以理解,那都一定是有人下手的。诅咒、作祟杀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哪有什么诅咒?
「那么,那就是手法巧妙的犯罪,要不然就是……奇迹般的偶然所引发的状况吧。」
「奇迹般的偶然?」
「我认为是后者。」薰子说,「不管设计得再怎么精巧的犯罪,过了一段时间,想要再一模一样地多次重现,我认为是不可能的。不管画出来的蓝图再怎么精密,顺利成功个一两次或许有可能,但五次实在是不可能。这毕竟是人做出来的事,一定会有破绽,然而事情却成功了四次……」
「你是说,偶然在当中起了作用?」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了。这话听起来或许像是一厢情愿,不过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而且,凑巧成功的情况就叫做偶然……」
那样的话——薰子说。
「我才不会输给偶然。谁愿意被偶然给杀掉?而且如果那是偶然的产物,如此凑巧的偶然……」
我想不可能再发生了——薰子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对。」
薰子说的没错吧。
没有什么机关,一直都没有。
去年夏天,我让我心中的她死了。
去年秋天,我让我心中的他死了。
冬天是那个人,
春天是那个人。
所以,
不能让这个人死去。
我强烈地这么感觉。
——伯爵,
也为了伯爵。
「你说的没错,你不能死,你不应该死。可是,我也不认为我和榎木津能够做什么。没有我们可以效劳的地方。」
「请两位留在这里。」薰子说,「过去……事件一直发生在相同的条件下。关口老师和榎木津先生来访,就改变了这些条件。」
「改变条件?」
「伯爵他怀疑内部的人。」
「内部的人……?」
这里面有杀人犯……
「是指关系者……或者说,这栋洋馆里面的人吗?」
「是的。」
「可是,那……」
「也就是伯爵的亲戚及佣人们。我不知道伯爵怀疑的究竟是谁。而且伯爵是个公正的人,除非得到切确的证据,否则他绝对不会说出口……」
「可、可是……」
胤笃老人。公滋。奉赞会的人。忠厚老实的管家。难以区别的众多女佣……
这里面有杀人凶手吗?榎木津的预言是正确的吗?
没有凶手……
公滋这么说。
「从过去的例子来看,婚礼当晚,从来没有外人待在馆内。」
「我们今晚待在这栋宅子里……就等于改变事件发生时的条件?」
「只要条件改变,同样的偶然也……」
「如果是偶然的话……」
可是,我的视线离开纯白的新娘,仰望漆黑的鹤。
不祥的鸟王,黑色的……鹤。
——这种形状的东西,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这只鸟……
会不会是这只鸟杀了新娘?我如此幻想着。漆黑的鹤停伫在新娘的尸体上,伸展着羽翼。
那是……鬼神。
没错。如果这是鬼神所为……
不是人的话,也不可能抓得到。这不是警察处理得了的。
「不分东洋西洋,鹤都是祥瑞之鸟……」
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
「同时是智慧的象征。希腊神话中,传说鹤带给了人类文字。太古时期,帕拉米迪斯模仿列队飞翔的鹤的形状,创造了十三种类的希腊文字。带来文字的鸟——鹤,是最适合书斋的鸟。家父根据这个故事,让十三种共十三只鹤住在这间书斋里。」
「伯爵。」薰子出声。
被书背包围的巨大门扉打开,同样一袭黑服的由良伯爵站那里。
「那只……第十四只鹤……」
「第十四只?」
是在说这只黑色的鹤吗?
「是鹤的女王。亚里斯多德说,鹤随着年龄增加,颜色会逐渐转黑。那么漆黑的鹤,便是岁数多到无法想像的老鹤……」
伯爵的声音非常响亮。
他的声音在巨大空间的各处回响,从四面八方侵入我的耳朵,在我的黏膜划下细微的伤痕。
「不管在东西方,鹤都被视为长寿之鸟。甚至还说由于鹤巡回任脉,所以长寿不死。有个说法认为,源赖朝所放掉的鹤,一直到江户时代仍然继续飞来……」
伯爵说着,踩出响亮的脚步声,走进鹤群当中。
「例如根据《相鹤经》记载,鹤龄百六十,雌雄互交视线而孕,龄千六百,雏鸟定形于胎内。鹤被视为不吃不喝的胎生灵鸟。所以……」
伯爵依然维持他那种独特的表情。
苦恼地蹙起眉头的蜡像般贵人来到我们面前,仰望着黑色的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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