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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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要贯彻孝道,就无法避开鬼神——伯爵说。

  「鬼神……」

  我仰望黑色的鸟之女王。

  「我要强调,面对死亡,探问何谓存在,这就是孝。」

  「所以……才会祭祀祖先吗?」

  「没错,所以才会祭祀祖先。祖先是再也不存在的父母,也就是鬼神。」

  听说在大陆,鬼指的就是死者(※在日本,「鬼」指的通常是一种怪物,形象受佛教及阴阳道影响,多为地狱的狱卒,具有牛角和虎牙,裸体围虎皮,有怪力。)。

  关于鬼神,我的理解似乎也是错的。

  「关口老师。」此时伯爵呼唤我,「关于您写的〈独吊〉……」

  突然听到自己的作品名称,我慌乱起来。

  「那……怎么了吗?」

  「那篇作品中,为什么会把生者称为死者呢?」

  伯爵苦恼地蹙起眉头,以悲伤的眼神,

  注视着我。

  独吊……

  写下那篇作品,是今年春天的事。

  我记得是刊载在五月发售的《近代文艺》六月号上。

  新年刚过,我就在箱根山被卷入麻烦事,身心俱疲。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工作,我鞭策不甘愿的手臂写下了一篇短篇。去年秋天,我的单行本出版,但是那种东西不可能卖得好,生计困窘,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动手写出了一篇稿子。然而这个世界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那种急就章的成品,竟然搏得了一点好评。结果……我接到了撰稿委托。

  我有点喜孜孜起来,拚命地努力写作,却完全不行。根本写不出来。在漫长的呻吟之后,我挤出来的作品就是〈独吊〉。

  去年秋天发生的凄惨杀人事件,以及同样是去年冬天发生的不可解事件……

  我这阵子老是扯上血腥的事件。可能是因为这样,挤出来的作品,是阴惨的埋葬情景。

  算不上是什么好作品。

  不过……也不是比其他的作品差。

  以那种意义来说,我写出来的劣文全都是不完全品。

  不过关于〈独吊〉,我记得我是带着再也写不下去的挫败感搁笔的。

  所以篇幅很短。

  内容……毫无内容可言。

  我只是回想起京极堂忘了是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以我的方式咀嚼后写下来罢了。

  朋友说,尸体以部分来看,并没有死。当然,那是以生物学反应的角度来看。

  但是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非常恐怖。

  如果死后还有一些部分活着,会不会也还有意识呢?——我兴起了这样的妄想。

  我没有告诉朋友。

  因为我自己也明白,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意识不是独立之物,而是一种反应——这也是京极堂的大论。

  那么,

  产生出意识这种反应、并认识反应的脑的机能停止的话,在这个阶段,人就已经没有意识了吧。

  可是我不是科学家,而是小说家。

  所以那些细节对我来说无所谓,完全无所谓。

  说起来,我从小就经常幻想过早被埋葬的恐怖,活生生地被埋入泥土深处的恐怖。在死棺中复活的战栗。动弹不得的绝望闭塞感。这对我而言,是做为我的生的类比而萌生的妄想吧。据说吸血鬼传说就是从过早的埋葬所萌生,这对我来说是再恐怖也不过——同时也再迷人也不过的事。

  所以,

  我让死人拥有意识,让死人说话。

  相反地,作品中的生者迷失了境界,扩散而去。哪里都没有活着的证据。也没有个人、自我这种确实的东西……

  这种想法,我没有彻底消化,就动笔写下。

  不,该说是记录下来吗?

  不管怎么样,我彷佛自动书写地把它记录下来,带着无法彻底描写的挫折感结束……

  那就是〈独吊〉。

  以结果来说,我写下了生者与死者立场逆转的埋葬场面。换句话说……

  那篇作品就只有这样。

  自此之后,我完全写不出东西了。

  然后就这样直到今天。

  「为什么生者会被当成死者呢?」伯爵再次问道,「埋葬的时候,作品中的女子还活着吧?她人还在呢。」

  「不,呃……她已经死了。」我这么答道。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这样啊……那么您是将非存在比喻为存在之物,写下那篇作品吗?」

  ——比喻?

  伯爵,

  他误会了什么。

  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薰子不安的表情。

  下卷 7章

  台版 转自 Lafrente(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薰子的笑容拯救了我。

  与关口巽对话,让我预感将会有种种真知卓见出现,但是同时它也让盘踞在我心中的一抹不安增长了。

  我的想像似乎大致猜中了。

  关口这个人,一定是轻蔑着安宁,以不安为粮食而活。

  我可以切实地感觉到这一点。

  关口巽总是幻视着破灭,然后极端恐惧这个幻影成真。由于太过于恐惧,他连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都没办法。

  可是若不闭上眼睛,就无法得到平稳的日常。

  因此他厌恶日常。

  他轻蔑着平稳安宁、日常性的存在方式。

  可是关口并非从高处俯视,他的视线比任何人都要低。

  胆小的他,只是没办法背对不久后一定会造访的破灭,耽溺于惰眠罢了。

  过剩的自我保护,往往会转化为攻击。所以关口在某一面也是攻击性的。

  但是关口的情况,自我保护与攻击的关系是扭曲的。他的破坏冲动应该说是对于无法实现的自我保护的补偿吗?

  让他放弃自我保护的,是对于即将造访的破灭的确实预感。破灭应该可以视为消失——死亡。

  死,是存在者唯一绝对无法体验的一件事。对存在者而言,死永远都是未来。除了以将其视为预兆以外,没有其他知晓的方法。

  就像鬼神是不可知之物一样,死是不可知之事。

  一般认为,与死成对的概念是生。

  可是我不这么想。生包括了许多的下位概念。但是死并非如此。

  死是不可动摇的,而且孤高的,我认为时间才适合做为与死成对的概念。

  我们对时间一无所知,无法谈论,因为我们存在者无法客观地捕捉时间。

  体感客观的时间,是不可能的事。

  说「现在在这里」的时候,不可能锁定发言者什么时候在哪里。主观的时间总是在伸缩,完全不一定。顶多只能替换为长短这样的距离来谈论。可是不管多长或多短,一小时就是一小时,客观的时间并不会变化。

  唯有知道主观时间与客观时间之间的差距,是勉强可以了解时间的方法。为了知道这个差距,存在者必须计测客观的时间。

  客观的时间被认为是计测出来的数值,但是其实这个数值并不是计测时间本身所得到。计测到的是距离与速度,而不是时间。在空间中移动了多远,运动进行了多少的量,我们把这些替换为客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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