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禅寺略微拱起肩膀,缩起下巴:“那么……你今天过来,有何贵干呢?”
益田和青木往左右避开,今川在中禅寺正对面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
他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更像头穿着和服的珍兽。
“其实……”珍兽开口了,“我有两件事想拜托中禅寺先生。”
“哦?”
珍兽表情纹风不动,圆滚滚的眼睛直盯着中禅寺。中禅寺丝毫不为所动。
“其一……”
他到底要拜托什么?
“……我想请您鉴定我所购得的神像。”
“神像?是你在电话中说的,从某位老人那里购得的来历不明的漂流像吗?”
“是的。”
“日本的神明本来是没有像的,也没有固定样式,所以很难断定。即使这样也无妨吗?”
今川以湿黏的语调说“无妨”。
中禅寺呢喃着:“那一带是天富命吧。如果是女神,应该是天比理乃咩命吧。”
四下充塞着不可思议的紧张感。
鸟儿振翅飞起。
“那么……另一件是……”
“另一件是……”今川依然表情不变地说,“织作家……”
“织作?”
青木把手撑到榻榻米上。
益田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请您解开织作家的诅咒。”
拜托您——今川再次低头行礼。
“织作家被天女下了诅咒。”
——天女?不是络新妇吗?
“司法人员就快要吊车到幺女碧小姐身上了。”
——警方不用多久就会查到织作碧……
中禅寺刚才的预言说中了。
益田的担心似乎只是杞人忧天。
“的确,她似乎犯了罪。所以她应该受到审判,并为此赎罪,但问题是,随着状况逐渐明朗,织作家对于碧小姐的待遇愈来愈冷酷。太太为了守住家门,而三女葵小姐为了保住体面,打算割舍碧小姐……”
碧失去了后盾吗?那么……碧会失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次女茜小姐拥护碧小姐,受到孤立。这不是正常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再这样下去……那个家会瓦解。”
今川淡淡地以大舌头的语调如此作结,益田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移向中禅寺。
这个人不会行动的,不管谁再怎么拜托都没用的。就像拒绝与其他流派比试的将军家武术指导,不管是哭求还是苦苦哀求,都没有用。增冈、榎木津、益田、青木,已经好几个人恳求他拔刀相助了。不动如山的旧书商打开他的金口说:“今川,这个委托……是你的主意吗?”
古董商微笑说:“是伊佐间出的主意。他受了重伤,左手指差点被切断,却还待在织作家里。他这次一点都不像他,对织作家非常执着。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中禅寺想了一下,问道:“那么钱谁来付?伊佐间吗?”
“我来支付。”
“祈祷费很贵的哟,而且是随我开价。”
“无妨。把织作家的书画古董全部出售的话,会是一笔不小的金额。无论您开价多少,我都会照付。”今川说道,把脸向前探出。
中禅寺缓缓地凝视矮桌。“解除诅咒,并不等同于维系一家人。这一点你明白吧?”
“我明白。”
“……是吗。”
中禅寺卖足了关子之后说:“我答应。”
“中禅寺先生,你、你答应了吗?”益田惊讶地出声。
中禅寺说:“我又不是答应你和榎木津的委托。”
“那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益田,说起来,你拜托方法根本就错了。我可是做生意的,才不想做白工。而且我既不是探究真理的求道者,也不是解决事件的侦探,更不是站在打击犯罪的立场。我的工作……”
旧书商以阴阳师的眼神盯住益田。“是除魔。”
“这……这在这次事件也有效吗?中禅寺先生要驱逐什么?要……驱逐络新妇吗?从谁身上?”
“络新妇不是俯身妖怪,没办法驱逐。”
“那么……”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就主动跳进蜘蛛的陷阱吧,然后斩断缠绕在小蜘蛛身上的丝线。蜘蛛的手下变成了妄念的俘虏,棘手得很,只能从他们开始,一个个除掉坏东西吧。只是……今川,我有言在先,我做得到的顶多只有这点程度。俯身妖怪被除掉的瞬间,有可能变得更加不幸,而且几率很大。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吗?”
“这……情非得已。”
“是吗。但是不管直接还是间接,我都不希望有人因为我的行动而死掉。青木。”
“是。”
“用不着我说,希望警方更加竭尽全力。再怎么说,那里都有个杀人凶手横行,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了。”
“我、我明白了。”
“敦子,不好意思,可以再麻烦你几件事吗?”
“只要哥哥愿意出面。”
“你调查一下织作家的家系,不用追溯到太远。查一下上一代和上上一代当家是从哪里入赘过来的,还有织作家成员的经历,愈详细愈好。职历、学历、病历,连不必要的资料都要彻底调查清楚,我们手上没有武器。……益田。”
“什、什么?”
“榎木津在那里吧?”
“对。他、他是目击者。”
中禅寺静静地站起身来。
“好,首先是织作碧。欲咒他人,须掘二穴[注:此为日语中的俗谚,有害人害己之意。意思是说,如果要诅咒他人,必须觉悟到自己也会遭到报应而死。因此必须掘好两个墓穴。]……她的处境很危险。只是……我的行动当然也被计算进去了吧。”中禅寺说。
09
学校是石制的,冰冷无比。不管是墙壁、地板还是天花板,每一处都是平滑、笔直的,而且坚硬。简直就像监狱——不,这里已经……
完全是个监狱了。
美由纪被囚禁了。
几乎没有学生留下。
众多的家长、教师、校方人员、警察、律师以及莫名其妙的大人们谠论侃侃地彼此吼叫着,他们的叫声反弹、增幅,大到化成振动冲击身体,而不光只是听见而已。吵死了,烦死了。
体面、道义、法律和戒律都不管美由纪的事。
——小夜子死了。
然而尽管失去了挚友,美由纪却无法沉浸在阴郁感伤的情绪里。就像重新体认到夕子已死时一样,她只感觉到一股难以弥补的失落感,好空虚。仿佛用布巾包起空掉的便当盒,珍惜无比地抱在怀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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