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_[日]京极夏彦【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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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况,还是交给好好先生吧。

  总之,木场最痛恨这类麻烦的地盘争夺意识。所以他带着青木悄悄离开房间。

  走廊一片昏暗,而且潮湿。

  “果然就是卖春宿的感觉呢。”青木眼界大开地说。木场讨厌他那种学生似的说话口气,青木这个年轻人很讲义气,令人欣赏,但是牧场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一本正经的作风。

  “喂,你该不会威胁了那个老太婆吧?”

  “威胁?威胁什么?”

  “就是说,这里是非法的,不是合法的住宿设施。只要调查,问题多的是。如果直截了当地逼问,老太婆好不容易打开的嘴巴也会闭回去的。”

  “我才没做那种事哩。”青木说。但是牧场明白,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那么青木那种大义凛然的态度本身就形同一种威胁。而且警察这块招牌,很可能给那一类人带来莫大的压力。牧场说:“总之我去见一下老太婆”,也不听青木劝阻,猛地打开像是柜台的房间门扉。50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正中央,是一张满是补丁的暖炉矮桌,或者说,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暖炉矮桌,在那满是补丁的景色中,坐着一个老太婆,穿着同样满是补丁的棉袄。

  老太婆抬头,那张脸仿佛吃了两三颗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狐疑地仰望牧场。

  “干吗?还有事吗?”

  “打扰了。”

  “真的很打扰。”

  “阿婆,别这么说嘛。”

  “我有名字,叫多田麻纪。”

  “哦,麻纪阿婆啊。我叫木场。”

  “怪名字,有什么事吗?要问昨晚的事的话,我全都告诉那个长得像小芥子木偶【注】(产于日本东北温泉乡的土产木偶,特点是圆头圆身,没有手脚)的小哥了。”

  “就是要问那件事。”

  木场眼神示意青木关门,穿着外套坐进暖路矮桌里。

  “是你报警的吗?”

  “是啊,客人起得太晚,我想去收延长费,没想到人竟然变成那副德性。幸好钱已经先收了,要不然差点就被白住喽。我不想被牵扯进麻烦事里,所以才敢快报了警。不行吗?”

  “没有啊。话说回来,那个个女的是常客吗?”

  “第一次来。收这种只来一次的客人,准没好事。”

  “完全不认识吗?”

  “你很烦欸。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是想说我老糊涂了吗?穿着那种昂贵友禅【注二】”(友禅染为江户中期由宫崎友禅斋发明的一种染布法,利用米浆防染等精细的手法,以约二十六道工序染制而成,花纹优美繁丽)的女人,才不会上我这里呢。

  “昂贵?她穿的和服很昂贵吗?”

  “很贵啊。”老太婆冷冷地说,接着向木场讨烟。木场给了他一根纸卷烟,老太婆仍然板着脸收下,津津有味地抽了起来

  “告诉你,那是某户人家的太太跟别人私通。虽然化妆化得像个妓女,不过那是装的。”

  “真亏你看得出来。阿婆不是有夜盲症吗?”

  “都跟你说我叫多田麻纪了。就算看不见,这点事我也辨认得出来。有那种廉价的脂粉味。不管外表再怎么装,老娘也看得出她的底细。我可不是白干了三十年这行生意的。看你生的一张木屐脸,可别这样就把别人给看扁了。”

  多田麻纪朝木场喷了一口烟。

  空气中传来一股混合酒精、香烟和樟脑的味道。

  ——原来不是风尘女子啊。

  那么想要查出身份,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女人的伴呢?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老娘才没那个闲工夫把同样的话说两遍。”

  “你说那个男的……”

  ——川岛新造。

  木场的朋友。

  战争时期,川岛担任甘粕正彦【注】(甘粕正彦(一八九一~一九四五)为日本陆军军人,因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而入狱,后来到伪满进行特务工作,任“满洲映画协会株式会社”理事长,日本战败后服毒自杀)的左右手,相当活跃,现在开了一家小型电影制作公司。他是个高人一头的巨汉,不知为何剃了一颗光头。木场对这件事很在意。

  “……是个秃头的巨汉。我想问问其他的。”

  “其他?什么其他?没有其他了。我想想……对了,他戴着墨镜。”

  “墨镜?”

  川岛也戴墨镜。

  “你怎么会知道?晚上你不是看不见吗?墨镜也可以闻出来吗?”

  “你这人真笨哪,是他自己说的啦。我说:‘里头很暗,小心一点。’他就说:‘噢,晚上戴着墨镜太危险了。’然后拿了下来。”

  “服装呢?”

  川岛现在依然喜欢穿军装。

  “我怎么会知道?老娘有夜盲症啊。”

  老太婆说,那对可疑的男女是在二十三时过后上门。她平常不收生客,但是昨晚连一对客人也没有,而且他们大方地事先付账,所以多田麻纪便带两人到房间去。付钱的据说是女方。

  “然后一直到早上,我都待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男的走了吧?”

  “我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拖拖拉拉地赖着不走,也只是添麻烦,早走倒是没关系。可能是趁着老娘睡觉的时候回去的吧。杀了那个女人之后。”

  “玄关的锁呢?”

  “没那玩意儿。就算要偷,这里也没半点值钱的东西。客人会自行锁上房间的门锁,不要紧的。”

  “客人……会自行上锁?”

  这么说来,纸门上似乎附有挂钩式的小门锁、

  “然后呢?”

  “你真的很啰嗦啊。所以说,我早上过去一看,房间门还锁着。我大声吼叫,要他们差不多该起床滚蛋了,却没人出来,所以我就把纸门踢倒,结果……”

  “阿、阿婆,等一下。”

  “我叫多田麻纪啦。”

  “那个房间只能从里面上锁吧?”

  “这不是废话吗?”

  “那个房间是锁着的吧?”

  “就跟你说是那样了。”

  ——密室吗?

  木场最痛恨密室这种蠢话了。

  而且……

  这种地方与那种卖弄歪理的词汇格格不入。首先要有夸大不实的舞台装置,这种词汇才能够发挥它作为词汇的价值。古老的阳馆、因果报应纠缠不清的古宅,或是坚固的要塞——只有这类场所中发生的脱离现实的事件,才适合“密室”这两个字。它一点都不适合郊区买春宿这种落魄的风景。而且只是老太婆踢到纸门就会消失不见的密室,木场才不想煞有介事地以密室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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