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家长同学都按照班级顺序站好,2017级学生毕业典礼马上开始。请各位家长同学都按照班级顺序站好,2017级学生毕业典礼马上开始。请……”
无限循环。
苏慎看着外边的天,已经七年了啊,可真快。
珠城大学和珠大附中只隔了一个铁丝网,那边的学生正欢天喜地参加毕业典礼,这边的学生也不闲着,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拿着课本带着手机,听讲台上的那些老头子们讲着艰涩难懂的理论。
“苏慎。”有人叫了他一声。
“苏慎。”贾老师叫了他一声儿。
苏慎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中间的鼻梁骨,说“老师,您不用说了,我决定了。”
贾老师看着电脑上苏慎填好的志愿信息,然后看了看表,继续劝:“现在离填报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你再想想。”
“说实话,你这次高考成绩不算特别理想,珠城大学倒不是没法儿报,但是他们法学专业的线儿对你这个分数来说是正卡在杠上,你还选不接受调剂,其他学校也不再选一个保底,万一一个弄不好你就没学上了。”
“老师,我不……”
贾老师打断了他,“你不是很喜欢文学吗?珠大文学院今年招理科生,你再选一个专业,保个底儿也行啊。”
苏慎眼底闪了闪,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苏慎。”那人又叫了他一声。
“老师。”苏慎回神,不好意思地冲李教授笑了笑。
李教授顺着看了看窗外,“附中的学生开毕业典礼呢?”
“今年高考结束了。”苏慎说。
“感慨啊?”李教授把一摞讲义放到他手边,“甭感慨了你,又不是去年才挤完高考独木桥,拿着。”
苏慎把讲义接过来,翻了几页。
“下个学期开一节《中国古代文学专题研究》的选修课,应用型的课,把中国古代文学从头到尾给通一遍,先秦两汉那部分本来一直是秦老师负责,我看了看,几年你替他讲那部分吧。”
“您这是要锻炼我吗?”他跟李教授打商量,“老师,您课题不还没结呢嘛,就把我这么个上好的主力给打发走了?”
“我这是给你个赚课时费的机会。”李教授用指头戳了他脑门儿一下,“多少老师手底下的博士想要还没有呢。”
苏慎一笑,“那我暑假备备课,争取不给您丢人。”
“光知道笑,上回让你整理的资料别忘了给我送来。”
李教授刚说完,附中的操场上就传来了一阵欢呼。
苏慎扭头看了看,轻轻一抬嘴角。
原先的背景音乐又放大了些,混着学生们的欢呼,喇叭里乌拉不清地唱着最初的梦想一定会到达,有一小撮学生也跟着唱,人声越汇越多,慢慢成了大合唱。
最初的梦想,怎么到达?
还是相信梦想的年纪啊,看起来真好。
其实说起来还是挺讽刺的,苏慎有时候就会想,宿命这个东西,真的是很难逃过的。他曾经执着地认为自己成熟,没有信仰,也不相信他有资本去谈梦,不敢。到后来,收到珠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捏着不算薄的卡片,猝不及防地掉了一滴眼泪。
那是一个世界观被扭了一个弯儿的瞬间。
录取通知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文学院。
兜兜转转了一圈儿,还是文学院。
是贾老师怕他最有出息的学生没学上,志愿填报结束的最后一分钟,在接受调剂的那一栏换成了接受。
调剂,正好,就给调进了文学院。
他原本铁了心报法学专业,不给自己留后路,那时候他是存在赌气的成分。
跟自己赌气。
他想知道,法律是个什么东西,他能对人的管制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一个这么客观的东西,怎么能被人这个主观意识形态给玩得团团转呢?他想知道。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朐施然。他曾经自认为洞悉一切地嘲笑过朐施然选择从事的职业。朐施然不信任那个团体,甚至是轻视,可是他还是蒙头往里钻,不可理解。现在呢?理解了。“明明不信,偏要去了解”,这句话的关联词用错了,应该是“因为不信,所以才要去了解”。
对自己轻视的东西一无所知,是难以想象的。
苏慎想问问这个世界上的法律,恩仇怎么定义。他想问问,这么复杂的,掺着人性、道德、伦理、情感、哲学的问题,是怎么能用几个条条框框就给简单划定了规约。凭什么以及,为什么。
这么复杂的,掺着人性、道德、伦理、情感、哲学的问题,掺着,人类最难磨灭的情感的问题,掺着,亲情和爱情的,问题。
凭什么被规约出了解决方法。
高考结束之后,苏慎突然觉得没了依托。
没了什么都来不及去思考的高压,一切的现实中的东西都呈排山倒海之势地向他压了过来,没法儿喘气儿。没了“我马上要高考了”这句话的庇佑,他感觉到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刀尖儿前边,时时刻刻都想咬牙闭眼撞上去。
田喆特意请了假,天天到他家看着他。
他不爱说话,田喆就没话找话,田喆也没话之后,两个人都面对面坐着发呆。
苏慎原本觉得自己慢慢的拥有了很多东西,但是恍然之间,好像只是被风吹眯了眼,就那么一会儿没看住的工夫,都让他给丢了。
丢了。赖谁?
其实不赖他的。
赖那阵风。风是受命的指使来的。有谁能抵得过呢?
他小时候失去了他的爸妈,现在,先是失去了他的奶奶,再后失去了他的爱人。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或者找到本书,找到棵树,问问为什么。
苏慎原本垂着脑袋,脸,灰烬似的聚不成块儿。他抬起手,搭在了田喆的肩膀上。田喆猛的抬了头,眼睛里是难以置信,是兴奋。
“你怕我会死吗?”他盯着田喆的眼睛。
“你天天来是怕我会死吗?”苏慎拔高了声音,眼睛里的血丝绷得紧紧的。
田喆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愣愣的忘了说话。
苏慎突然笑了,语调温凉,说:“田喆,我不会死的。还有问题能问出来的人是不会死的。”
因为,他们的毕生,都会是要寻求一个答案。
这次之后,田喆很久都没有再来找苏慎。
苏慎开始习惯性地每天重走一遍上学的路。有时候会进学校,在某个教室后门口听一整节课,大多数的时候,就坐在大门口发呆,等到难听的下课铃声响起来之后在慢慢地转身回家。
高二高三的学生们放暑假之后,他进了自己以前待了三年的教室,趴在座位上好好的睡了一个觉。
醒过来之后,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喊的是,“苏慎!你也去啊!后黑板和周勋宋海林一人一道题,上课睡觉我还治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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