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希望,最后,能让他抱着从前和朐施然最美好的记忆,慢慢等死。
“我明天就去珠城找你。”宋海林说。
临走之前,他去见了田喆一面。
两个人相对无话,蹲在小区底下的健身器材旁边,不到二十分钟,一盒烟就见了底儿。
宋海林再往烟盒里伸手的时候抓了个空。
田喆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根才抽了一小半的烟,在地上碾了碾,扔在了一边,也不抽了。
“你要回去了?”他问。
宋海林没回答。
“你挺讨厌我吧?”宋海林对田喆说。
“不讨厌了。”田喆苦笑着摇头。
如果是以前讨厌宋海林是因为苏慎,那么,现在他见识到了这份毁天灭地的感情,才恍然明白,原来在这一场没有半分空隙的情感中,他没有任何立场讨厌宋海林。
所以,不讨厌了。
宋海林叹了口气,突然站了起来。
田喆没动。
宋海林没回头,边往前走边冲他挥手,说:“好好照顾狗蛋儿。”
田喆猛然想起了苏慎临上大学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替我照顾好狗蛋儿。”
他笑着冲狗蛋儿招了招手。
狗蛋儿趴在花坛边儿的瓷砖上,细绉绉“冒嗷”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子,还像之前一样,二大爷似的没搭理他。
“狗蛋儿诶。”田喆用叹气的语调长长地叫了狗蛋儿一声儿。
就像苏慎之前说过的那样,朐施然了结了所有的仇人之后,生活兀然就空了下来,这时候他再看过去,原来抽离了报仇,他真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壳子,没什么能撑起来了。
他的生活好像跟着报仇一块儿结束了。
他的生命力,随着胡明成的死,一块儿跟进了棺材。
现在的他,只剩下了胡宇然。
算一个能暂时把他撑起来的动力。
他闲下来之后,几乎天天待在病房里,胡宇然不愿意看见他,就窝在被子里,盖过头,装睡。朐施然就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鼓起来一块儿的被子愣神。这么一愣,有时候就是一整天。
有一回吃饭的时候,胡宇然突然破天荒开口说了话,他问朐施然:“你知不知道铁蛋儿哥和大黑子的故事?”
朐施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没有回答知不知道。
“你能不能继续给我讲?”胡宇然问得小心翼翼。
朐施然心里一喜,忙不迭答应了下来,至少这证明,胡宇然愿意听他说话了是吗?
他三两口扒拉完了自己的米饭,喝口水冲下去之后,就开始给他讲。
从奶奶死后铁蛋儿哥知道了真相开始讲起,讲到了后边的地震,讲到了大黑子冲去救出了铁蛋儿哥,讲铁蛋儿哥用手撬水泥板,讲铁蛋儿哥在病房门口转身就走。
胡宇然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听到后来铁蛋儿哥偷偷去大黑子的大学里看他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
朐施然听他叹气,停了下来。
胡宇然看着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铁蛋儿哥和大黑子的故事吗?”
“羡慕?”朐施然说。
胡宇然之前毫不掩饰对这个故事主角的羡慕,根本不用多想。
胡宇然摇了摇头,说:“我喜欢听,是因为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中间隔了这么复杂的东西,但还是能纯粹地爱着对方。”
朐施然静了下来,没说话。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胡宇然盯着朐施然的眼睛,说:“因为,爱,就是爱啊。”
爱,就是爱。
并不是说,爱能凌驾于其他东西。而是,爱这种感情,其实很单纯,单纯到没有什么可以阻碍。
也根本没有立场去阻碍。
不管其他因素多么复杂,这些因素唯一不能干扰的,就是爱。
这种感情,藏不起来,压不下去,铺天盖地,小心翼翼。
爱,就只是爱,而已。
“你说,他们两个之间,爱恨恩仇,不比我们复杂的多么。”胡宇然突然朝朐施然伸了伸手,手指尖轻轻划过了他的脸颊,“你凭什么恨我?”
朐施然喉咙被堵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你不应该恨我。”胡宇然直截了当给他下结论,“所以,你只是爱我。”
他的手突然快速移到了朐施然的脖子上,速度快,但是动作却温柔,握住他的脖子轻轻掐了一下,然后说:“好了,现在我原谅你了,所以,我也只是爱你,而已了。”
他松开朐施然的脖子,突然冲他笑了。
朐施然呆愣了原处。
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爱,吗?
头一回,胡宇然主动亲了他一口。
他的嘴唇很薄,不挣扎的时候,似有若无,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能感觉到一股子凉苦的味道,因为长期吃药片儿的缘故,药粉淡淡的苦味儿好像渗透到了寸寸皮肤纹理中间。
朐施然的心脏跳动得没有规律,上下左右乱蹦,这边敲一下那边撞一下,像一个毛躁的高中生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单封面,不敢翻开看一眼,但又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你爱我?”他急躁地问。
“爱。”胡宇然回答地很坚定。
看着朐施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儿放的样子,他歪着头,淡淡地笑了,头一回,感觉自己好像是赢了。
因为掌握住了主动权。
朐施然像一个刚追求到了喜欢的人的小学生,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试着对一个人好。
胡宇然也愿意配合他,温柔地拥抱,温柔地亲吻,温柔地做|爱。
“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县城的时候,我经常吃的那种黑糖麻花?”
有一天早上,胡宇然早饭没吃几口就不愿意再吃了,突然跟朐施然提起了这个。
朐施然想了想,“我记得,是不是一盒里边不到十个,各个儿比不上根儿手指头粗,卖八十一盒的那个?”
他提起这个,脸上毫不掩饰地闪出了贫农的耀眼鄙视。
胡宇然纠正他,“是用无污染可回收再利用的环保纸包装起来的,磨面粉的小麦是非转基因,油是进口,黑糖浆一年就生产那么一回,的那种一盒卖八十的麻花。”
“资本主义真可怕。”朐施然说。
“我想吃。”胡宇然说。
朐施然无奈地摸摸他的头,“你想回县城?”
胡宇然摇头,乱动弹的脑袋蹭在他手心儿,“以前我想吃那种麻花,都得专门来珠城买,只有这里卖。”
“真想吃?”
他点点头。
朐施然刚走出病房,胡宇然就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发了一条消息给宋海林。
“你到哪儿了?”
今天是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
他盯着屏幕,着急地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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