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丑了?”宋海林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苏慎这个“丑东西”是说羽绒服。
“你都为了美冻成这样了,好意思说你丑么我。”苏慎笑了。
宋海林边往身上穿羽绒服边说:“还有你不好意思的事儿呢。”
“没办法,面皮儿薄。”苏慎直起身子来,也顺手拿了件儿羽绒服裹起来,“我这种人,要是当饺子卖,一准儿是最贵的那种。”
“瞅你脸大的。”
“皮儿薄馅儿大呢,脸不大也兜不住馅儿啊。”
宋海林没回嘴,边搓着手边傻笑。久违了,苏嘴炮。
苏慎磨叽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从被子里往外钻,一件儿一件儿往身上裹衣服。穿好衣服之后,他才下去往炉子里边添碳。
他拨愣着小火苗,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怎么……回来了?”
“过年啊,不得过年啊?”宋海林笑。
哦,对,还过年呢。
苏慎一边想着以后他还回来过年,一边又想,那过几天,不就又走了?
刚放进炉子里的碳里边掺了一小块儿石子儿,在里边爆了一声响,顺带溅了点亮闪闪的小火星。苏慎在嘴里咂摸了一会儿,没好意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哥。”不知道宋海林什么时候也凑到了炉子边上,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神,“你收着信了吗?”
“什么信?”
“你没收着?”宋海林不注意就提高了声音。
苏慎摇头。
“我说怎么一直没动静儿。”宋海林自己嘟囔。
忒不靠谱了,早知道不往邮筒里扔了,快递多省事儿。
“什么?”苏慎问。
“没什么没什么。”宋海林赶紧摆手,“当我没问。”
这也太丢人了,宋海林心想,这要是过几天才收到,那,太丢人了。
“诶。”他四处转头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床头柜上的一个手机上,拿在手里冲苏慎走过去,“留你个号码。”
谁知道苏慎劈手把手机夺了过去,眼睛瞪在上边,把宋海林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
苏慎抢过去之后就愣了,干笑了两声儿,“不好意思啊,刚才走神儿来着。”
“不知道的以为我拿了你家传家宝呢。”宋海林拍拍心口。
苏慎把那个诺基亚放在腿上,促狭一笑,“那你还真说对了,传家宝,看着了吗?这手机已经停产了,一代代传下去,到时候有价无市。”
“那我着老年机到时候也成宝。”宋海林从口袋儿里拿出老年机晃了晃。
“那不一样,我这诺基亚是品牌……你怎么还用老年机?”苏慎看着他那个红彤彤的老年机愣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是在学校,”苏慎咧开嘴,露出了后边的一颗带尖儿的牙,“谁知道你假期里也用老年机啊。”
“你假期和上学还用不一样儿的啊苏大神?”宋海林抛上抛下玩儿着自个儿的手机。
“我上学一般不带手机。”苏慎满含同情地看了宋海林一眼,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了他。
“你用智能机?”
说完之后,他还特意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这破地方还有智能机?”
“大黑子同学,这里是乡下,不是地下。”
“连根儿网线儿都没有还不是地下呢?”
“修个操场都费劲还扯网线?这不能赖人民群众,得赖公仆们。”苏慎点点他的手机,“不说存号么。”
“哦,存号。”
在苏慎家待了一上午,宋海林回家之后就发烧了。
宋妈妈嫌宋奶奶不舍得添碳弄得屋里生冷,宋奶奶嫌他妈给宋海林穿个薄风衣晃荡。各有各的理儿。他懒得搭理,自己迷迷瞪瞪地吃了药在床上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个发烧来得快去的也快,一觉睡醒之后,就觉得浑身都轻了不少。
年三十下午,是祭祖的时候。农村里一家子人多,这时候照例一个家族的男人们都聚起来,一块儿去上坟,女人也都聚在一起收拾纸钱,包水饺。
因为宋海林发烧,这次去上坟没带着他。
其实他也不大乐意去,在人群里听那些人叽叽喳喳说话,挺闹心的,而且还得假笑着跟一群不认识的人挨个打招呼,更闹心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好一会儿才趿拉着拖鞋出了屋门想找点东西吃。
院子里没人,屋子的玻璃都糊着一层水汽儿,看不清楚里边。不过光听声儿就能知道,厨房里往外冒着热气儿,宋妈和奶奶正坐在里边一起边包着水饺边你来我往拌嘴,他姑姑家的那个小表弟在另一个屋里哇啦乌拉跟着电视的里动画片儿喊,犹豫了一下,哪个屋都不想进。
但是院子里太冷,正要回自己屋的时候,不经意一瞥,正看见宋庆晃过了大门口。
这个时候,他爸不应该和其他人一块儿去上坟了吗?
没怎么多想,他跑到门口儿看了一眼。
那声儿“爸”还在嗓子眼儿里没喊出来,他就看见宋庆的衣角消失在了邻居家门口。
苏慎家?他去苏慎家干什么?
他跟出去进了苏慎家的院子。
院子里很静,苏慎应该没在家,就只有奶奶那屋有动静,他偷摸顺着厨房那屋儿走到屋檐底下,往屋里看。
他这一过去,正看见宋庆刚进门的地方重重一跪,屋里有点儿暗,苏奶奶坐在客厅的一把红木椅子上伸着脖子往屋门口看。
宋庆冲她磕了三个头。
宋海林赶紧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出声儿。
乡下有串着门子给长辈磕头的习惯,宋海林在他奶奶家见多了,不算稀奇。只不过,他们这儿大家都是集中在初一早上那段儿时间一块儿出去磕头,没见过有谁三十下午该上坟的时间段儿出来。
而且,这个习俗发展到现在,大都是走个形式,磕头也就是意思意思稍微往地上点三次头。宋庆磕的这个不一样,可以说是宋海林见过的最实诚的磕头。磕得情真意切,跟演古装片儿似的。
苏奶奶也没像往常长辈一样说句让话,坐在椅子上硬受了这三个头。
宋庆磕完之后还跪在地上。
地上湿气重,又是浸了一个冬天的凉,冷气儿顺着骨头缝儿往腿上钻,好一会儿,宋庆晃了晃,苏奶奶好像才看见有他这么个人似的,慢悠悠地问:“这是谁家的啊?”
宋海林心里一惊。
苏奶奶平时经常脑子不清楚,有时候不记人有时候记错人,但是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端着斯文架子,温温和和的,就算是嘴里说话不着调,但总是一片慈意。
今天他对着宋庆说的话,根本不像是认不出来人,倒像是故意挑刺儿似的,字缝儿里都往外冒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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