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抬起下巴。
「真是如此吗?那种情况,如果连本来有杯子的事都无人知晓的话,又将如何?如此一来,无论杯子是好的还是破的,都没有关系。溢出来的水不久后将会干涸。干涸之后,只剩下一个破掉的杯子。这种情况,岂不是无人知道杯中原本是否有水?杯子或许本来就是破的,如果本来就是破的,也不可能装水。杯子破掉,水溢出来的事实,在这里不再能够是事实了。只剩下破杯存在的事实有效。再者,要是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收拾了碎片,那么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实。」
「这……这是诡辩!」
刑部不为所动。只有话语袭来。
「这不是诡辩,而是真理。没有人能够回溯时间。所以除非被记录下来,或有人记得,否则过去形同不存在。更何况个人的过去,不是旁人所能够窥知的。因为人绝对无法回到过去确认。记录……还有记忆。能够保证过去的事物,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罢了。记录可以改写,而记忆将会消逝。所以只要不记录在任何地方,同时无人记得,过去就会消失无踪了。原本过去这种东西,在经过的阶段,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被不具实体的幻影所囚,迷失现在,误判将来,是谓愚昧啊。」
「可是……」
忘不掉。一旦知道了,就再也……
「村上先生,如果浸淫在家这个温暖泉水当中是一场梦,那么离开那里,曝露在寒风热浪当中,亦是一场梦。梦境与现实是等价的。梦境与现实都是气的一种显现。事实与虚构并没有区别。那么沦为过去的俘虏、消沉度日……值得吗?」
「可是……」
贯一哑口无言。
烦躁转变为不安,那股不安被自外面侵入的不可思议音色给煽动,不断地膨胀。
「可是,那么……」
「所以说……」
刑部发出更嘹亮的声音。
声音再次直击贯一的胸口。
「如果令公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忘掉了一切,如何?即使如此,府上还是会重蹈相同的覆辙吗?」
「忘……忘掉?哪有那么巧的事……呃,不……」
如果真的办得到的话……
就能够像从前那样,再次浸淫在涌泉的梦中吗?
——不行。
这不行。一定行不通的。
刑部眯起眼睛。他看透了。
「原来如此……即使如此,您还是会提心吊胆,担心令公子何时会发现真相,担心秘密何时会曝光,是吗?那么……如果继续隐瞒,会成为一种隔阂的话,干脆……」
刑部缓慢地望向贯一的眼睛。
「……连您和尊夫人都忘掉这件事如何?」
「忘……掉……?」
——怎么可能……这……
这种幻想太过于甜美了。
「只要两位遗忘……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不是吗?」
「别、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而且就算我们忘记了,万一又有谁……」
「请勿担心。纵有奸邪鼠辈伺机向令公子进谗,届时二位也能够正大光明地坚称绝无此事。也不会有任何内疚之感。因为两位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
——这……
说的没错。这次也是,如果贯一能够撒谎到底,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了。
「如此一来,就再也不必害怕了。」
「不必害怕?」
「再也不必害怕了。因为旁人的那种胡言乱语,根本是笑话啊。因为二位并未撒谎。听仔细,届时那将会成为真实。」
「这……」
贯一……放声大吼。
「……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到!」
「吾等就办得到。」
刑部断言。
贯一感到脑袋中央一阵钝痛。
他的心情……
激动不已。
*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门后出现一个消沉的人影。
办公室里,几名刑警正围着木桌。有马慢慢地回头,看见男人进门,皱起眉头,露出极为悲伤的表情。太田作势站起来。可是第一个出声的是绪崎。
「贯兄,你怎么了?」
来人是村上贯一。一眼就可以看出村上憔悴至极。他的脖子上贴着膏药,眼眶凹陷,皮肤干燥,稀疏的胡子在脸上形成阴影。村上默默地走到有马前面,低头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你的伤……好了吗?」
「呃……嗯。」
「可以工作吗?」
「我会工作。」
「这样。那就上工吧。你了解状况吗?课长和署长那里……」
「我刚才去打过招呼了。事件的概梗我从太田那里听说了。课长说……之后的指示就询 问有马兄……」
「嗯……」有马只出了这么一声,垂下两边嘴角,沉默不语。
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嗳,坐吧。」村上拉开破旧的木椅。
这么一来,除了管理阶级以外,下田署刑事课一组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有马转向村上说:
「今早的搜查会议里决定了今天大致上的任务分配,不过本部那些人好像不会行动。这种情况,惯例上本部应该和我们合作,可是这次啊……」
「财阀插手干涉,他们吓得不敢动弹了。」
绪崎以充满恶意的口吻说。
村上什么也没说,露出诧异的表情。
「嗳,细节部分你慢慢会知道吧,总之这次是以特例的形式进行。搜查本部长是那边的人。然后,关于截至昨天的搜查进展,既然村上也来了,就再整理一次,重新研究一下吧。 各看各的报吿书,也没办法有个共识嘛。……太田,补足各自负责的部分。」
有马说道。
原本坐下的太田再次站起来,走到前面。
「好的……关于被害人的个人资料,除了昨天提供的数据以外,没有任何新事证,所以割爱……啊,等一下我会把数据交绐村上兄,请你参考。呃……关于案发当天的被害人行动,与被害人共同行动的津村信吾先生所做的证词,大致上都已经获得证实。被害人很有名,就算变装也相当起眼。」
「被害人变装了吗?」
「报导中公开的被害人照片全是和服打扮,但案发当天被害人穿的是洋服。发型也不一样。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改变装扮,不过我认为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案发当天,被害人早上离开住宿的饭店,下午抵达下田,登上下田富士,接着前往莲台寺温泉。移动全是靠自用车。津村先生说穿了就是司机。那是一辆漆黑的高级自用车,所以很醒目,在许多重要地点都被人目击到。被害人在十八时十五分进入旅馆后,立刻用了晚餐,然后与旅馆的女佣聊了约一小时,二十一时五十分前往露天澡堂。二十三时过后,被害人仍未回到房间,津村先生感到奇怪,请女佣前去察看情况,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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