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五分钟,王宝国才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一个生病的亲戚这几天住我这里……”他在沈晗对面重新坐了下来,“刚刚说到哪儿了,同志?”
“老王,你刚刚说,徐子健要找董越的弟弟?”沈晗又把话题引回到董越身上。
“是啊,他是个中医,听说之前市里很多当官的都找他看过病。他平时深居简出,也不在医院上班,生活就靠银行利息……”
“你说他姓董?”沈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徐子健现在住的房子……”
他还没说完,王宝国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对对对,那原来就是董晟的住宅,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后来抄家后,就把他赶出去了。去年院长才搬进去住……”大概是感觉到沈晗的冷漠神情中隐含着鄙夷和反感,他马上辩解道,“董家原本就是地主阶级,这是董家的剥削所得,那地方本来就应该收归国有。再说,院长也是对革命事业有贡献的人,你们看啊……”眼看着王宝国就要扳着指头为他细说徐子健的丰功伟绩,沈晗马上打断了他。
“老王,说说董晟这个人。”
“他?”
“什么都行。”
王宝国好像挺为难,想了半天才说:“对这个人,我还真不是很了解,就知道他是董越的弟弟。都说他医术好,可我也没找他看过病……”他又想了一会儿,“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这个人就是一副剥削阶级出身的做派,”他鄙夷地皱皱眉,“当时他被赶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他老婆、孩子和四个徒弟拿着提着,他就空着双手,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还有,他这人好像没什么脾气,说话不紧不慢的,当时,他还走到院长跟前,跟院长说院子里的那块石头不能动,说那是风水石。但院长后来还是把石头送给了领导。听说那石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风水石。沈晗有点想笑。难道徐家的灭门惨案是受到了诅咒?
“徐子健让你找董晟的下落,你找到没有?”
“哪那么容易。自从他走后,就没了踪影。本来街道把他们一家的户口给迁到了附近一栋居民楼的楼梯间里,但他没去。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宝国咧嘴一笑,“所以,说白了,我也就是敷衍一下。我已经向院长推荐了我们医院的另一个医生……对了,说起徒弟,我刚刚说的杜炎鹏,他儿子就是董晟的四徒弟。”
“哦?”
见沈晗挺有兴趣,王宝国接着道:“杜炎鹏的老婆是京剧演员杜雨晴,他们是堂兄妹,早年好像是媒妁之言结的婚。他们有个儿子叫杜思晨,他是董晟最小的徒弟。我就知道这些。”
“杜炎鹏的家也是徐院长带头抄的?”
王宝国点头,“说来挺惨的。他家一共被抄了三次,其中一次是我们医院,另外两次是他们京剧院去的人。听说,杜雨晴最后身无分文,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他们京剧院的人还派人住在她家里,不许她跟丈夫和儿子说话,一说话就用鞋底打她耳光。后来,她从家里被带走了,听说她走的时候,还尿血,但没人管这些。她被他们京剧院的人带到一间小屋里,每天被打是家常便饭,我跟我们院长去看过她一次,当时她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几乎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不过,我还是看出来,她可不只是被打……漂亮女人嘛,有些事是难免的……再说审问她的有几个是男人……”王宝国神情凝重地望着前方,许久都不说话,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故作轻松地一笑,“听说她平时做人比较嚣张,也许是她活该……”
“杜炎鹏现在在哪里?”
“他们两人都在劳改农场。”王宝国兀自摇头叹息,“杜雨晴,唱梅派的,我妈过去还是她的戏迷呢!她扮相好,做功也好,卸了妆也漂亮。可惜了,听说被烧得面目全非。前一阵她在农场自焚死了。”
“自焚?”
“听说她买了汽油烧死了自己。”
“你说她被抄得身无分文?”
“差不多吧。”
“那她哪来的钱买汽油?”
这句话把王宝国问住了,他不紧不慢地说:“呵呵,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是死了,还是她儿子去认的尸。”
“为什么她丈夫没去认尸?”
“因为杜炎鹏表示跟她划清界限了,他坚决不肯去认尸。他也是为了自保,反正人都死了,认不认,谁去认,有什么关系?”
“老王,你好像确定她自杀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沈晗道。
王宝国伤感地笑了笑说:“……沈同志,你一定不是戏迷。如果你看过她演的贵妃醉酒,你看到她台上那个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样子,再看看她后来在小黑屋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那个样……你就会想,她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郭敏开门时一脸吃惊叫道:“你一个人?”她又朝他身后望去,“云清呢?”
“她在不在?”莫中玉不耐烦地问。
今天苏云清本来跟他约好早上10点在建国电影院门口见面,可结果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是出去见你了吗?”郭敏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大挂钟,“她走了好久了。”
“她几点出的门?”
“大概8点多吧。”
这就怪了,苏云清怎么没来?
他抬头看着郭敏,想要一个答案,她也同样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郭敏把门开大了。
“你进来等她吧。我估计她是跑哪儿玩把时间给忘了。”
莫中玉进了屋。
他算是郭家的常客。郭家的客厅跟师父家一样气派,布置摆设也算有格调,墙上也挂着山水古画,但来过几次后,他就发现,郭家那些摆在外面撑门面的东西,不管是瓷器、字画,还是明清样式的家具,都是假的。他原本不懂古董鉴别,只不过每次他出诊回去,师父都让他描述他在郭家的所见所闻,他少不了夸赞他见过的漂亮青花瓷花瓶,古色古香的椅子,还有黑得发亮的砚台,师父也没说是真是假,只是把真品和赝品的特征跟他说了一下。下次出诊的时候,他便按照师父的点拨仔细查验,结果发现那些居然都是赝品。
这让他对郭继辉的外交官身份有了新的认识。因为郭继辉曾经亲口对他说,这一屋子宝贝都是他几十年来收藏的,老家伙甚至还问他:“是你师父家的宝贝多,还是我这里宝贝多?”由此他知道,说谎对于搞政治或者搞外交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进来吧。”郭敏笑着招呼他。
客厅里有个专用于喝茶的小角落,放着两把四四方方的木头椅子,郭继辉曾经装模作样地警告他:“别碰它们,那可是明朝的椅子。”有一次,他假装不小心一个踉跄撞翻了其中一把,结果郭家人既不慌张也不心疼,郭夫人只是抱怨他的莽撞吓了她一跳,郭涵在一边幸灾乐祸,郭敏则扶起了他,至于郭继辉本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责怪了他一句:“年轻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根本没人管那把“明朝”的椅子,如果说,他之前还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的话,那一次他已经深信不疑。这让他在心里深深瞧不起郭继辉和他妻子。不过当然了,看在郭敏的面子上,他会把这份鄙视深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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