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这不是他喜欢的话题。他没必要,也不想跟任何人谈论他的钱。也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具体的数字,以及它们是怎么来的。那是他的钱,他的隐私。更何况,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桑籍,他的私生子会把他怎么样。他是要分更多的钱吗?如果仅仅是为了分一杯羹,他完全没必要绑架他,他们完全可以在一个中立地带(比如茶馆什么的)好好谈一谈。他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他想干什么?除了钱,他还想要什么?
这些猜想加剧了他的不安,他禁不住再度四下张望,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五、六平方大,四壁没有窗,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型牢房,在其中一堵墙的上方还有一个探头。
“我在哪儿?”他问道。
“这问题你问过了。”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我刚刚查过你那些假公司的账户,每次钱一到账,你都会在两个月内,陆续将钱取走。一个礼拜前,那些账户全部清空了。吴启南,你明白这些钱是非法所得,只要你转账,就会被抓住,所以,你才会不嫌麻烦地一次次取出现金。可是,你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现金到处跑。我想知道,这些钱,到哪儿去了?如果你开了新的账户,我要知道,你用谁的名字存的钱。”
难道桑籍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而是要全部?!
“你……能不能让我先出去?”他故意装糊涂,他不是傻瓜,“桑籍,能不能给我喝口水……我渴极了……”
“你渴了?”桑籍好像准备去给他倒水,却突然回身给了他一拳,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断了,他闻到一股血腥味,好像还有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知道那是鼻血,“桑,桑籍……别这样,有话,我们慢慢说。你别忘了,我是你父亲。”
“父亲?”桑籍呵呵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我是你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桑籍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惑。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老东西。你的儿子桑籍早就死了。他曾经是我的好朋友。因为他老妈生病,他不得不在舞厅打工挣钱……有一天,舞厅着了火……他没来得及逃出来……”
他的耳朵已经听懂了对方的话,但他的脑子还没跟上节奏。“你说,他,我的儿子……桑籍……那你是,你是谁?……”他蓦然盯住了眼前的桑籍,忘记了鼻梁上的疼痛。他记得多年前,这个人出现在他的工作单位门口,他怀里揣着他母亲的照片和那个女人写给他的信。信的确是她写的,他认得她的笔迹,她过去至少给他写过一百封信,那些信,有的他连拆都没拆就扔进了火堆。对他来说,她只是他风流一生中的一个过客。
当年他曾经在那个安徽的边远小镇住过半年,她是那里唯一的漂亮女人,而他英俊潇洒,又是从大城市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们走到了一起。可是,他从未想过跟她结婚。在调回城市前不久,他就向她提出“暂时分开”,他骗她说,将来有一天他会回去娶她,当然,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怕她到单位闹事。他警告她不要跟他联系,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一旦他前程尽毁将不可能履行当初的承诺,可是,他回城后,她还是不断给他写信。后来,她告诉他,她怀孕了。那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封信,他给她寄了200元,让她尽快去堕胎。当时的200元不是个小数目,他觉得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接到钱后,那女人就没再来过信,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万万没想到,若干年后,他会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遇见他的“私生子”。
这个自称是他儿子的年轻人,有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当年他大概16岁,外表看起来,跟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当他仔细端详对方的脸时,他发现这个自称“桑籍”的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那种东西,那就是,冷酷。
当年,16岁的桑籍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表现出来的平静令他印象深刻。面对他的冷漠、厌恶和接连不断的质问,他原以为这孩子会痛哭流涕,会痛斥他的恶性,会诉说那女人对他的思念,最后,可能会让他回去看看她——他可不想再见到那个早就人老珠黄的旧情人,可是,他听到的却是——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认我,我也不想住进你的家。”桑籍说。
他注视这孩子的眼睛,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于是,他在惊慌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他心里在盘算该用多少钱才能打发眼前的这个少年。当时,他并不是有钱人,他只不过是一个银行的部门小头头。
“我要读书。你替我付学费。”
“你要读书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
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他说不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百元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拿了钱就快走,我没功夫接待你,也没办法照顾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籍就不慌不忙地念出了一个电话号码。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他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你怎么会知道?!”他吼道。
“你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三岁,今年13岁。如果你不付钱,我就强奸她,然后告诉她,我是她哥哥。”桑籍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
那的确是他的女儿。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而且,桑籍脸上的神情让他相信,这个16岁的男孩真的会说到做到。
于是,他屈服了。
在之后的五年里,他给了桑籍不少钱,他知道这个男孩学了电脑技术、英语、医学、驾驶甚至表演,他上的都是不需要注册真实身份的培训班,也就是说,如果用假身份证也能蒙混过关,这让他慢慢放下了心。不是正轨学校,就不需要说明家庭背景。看起来,桑籍的确无意进入他的家庭。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每月负担桑籍的学费后,桑籍就再也没用他的女儿威胁过他,也从没提过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们大约每隔两个月见一次面,都是他选择见面地点,然后,他们匆匆见上十几分种。见面时,他们免不了会聊几句,他知道桑籍住在郊区的某个地方,还知道他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因为在几年后,桑籍是开着车来见他的,有一次,他还看见桑籍的裤兜里揣着一张海外旅游的宣传单,还有一次,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偶遇桑籍,后者戴着金表,穿着蓝色条纹衬衫,身上洒着古龙水,看起来就像个阔少爷,他脸色阴沉,嘴边带着狞笑走向电梯,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至少大20岁的女人。
他从未问过桑籍住在哪里,他究竟在干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他生怕他问起这些,会让对方误以为,他想要加深父子间的感情。这个包袱,他甩都来不及呢。
只有一次,他看见桑籍在手指上玩弄一个宽边的金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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