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
“爸……”江婉言哀哀地叫了一声, 配上她那婉转的嗓音,颇有一种杜鹃啼血的悲凉。
江岳的眼皮动了动,他拍了拍女儿的手:“别哭了,看你像什么样子。”
此刻的江婉言没有在剧组时的柔软,也没有了面对华玲时的威风,她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女孩一样, 面对着至亲的痛苦却只能无力地哭泣。
“这都是报应啊……”江岳幽幽地叹了一声,“报应啊……”
“才不是报应,”江婉言眨眨眼将眼中的泪水压了回去,“爸,我已经见到裴姨的儿子了,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我会好好补偿他的,所以可不可以让这报应来的晚一些。
但床榻上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晚了,”江岳道,“一切都晚了。”
从他把出卖裴芸的那一刻起,这因果就已经种下了。
他松开握住江婉言的手,摸索着从枕边拿起一张照片,那照片似乎是在哪个剧组照的,背景杂乱,但照片上那对面容姣好的青年男女还是十分惹人注目。
正是江婉言向裴遇舟讨要的那张合照。
“真像啊,”江岳睁开眼看了看那照片,他用泛青的指尖拂过照片上裴遇舟的脸,神色间竟带了几分欣慰,“没想到一转眼,她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江岳说话又缓又轻,像是一缕随时都会散去的烟,与当年那个风华绝代艳|光四射的十二月派若两人。
看着江岳的神色,江婉言的嘴巴抖了抖,到底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爸,你爱裴姨吗?”
“爱?”江岳反问一句,随后便堪称愉悦地笑了起来。
不是微笑,而是出声地大笑,甚至笑到床上的男人忍不住咳出泪来。
这下江婉言是彻底慌了神,她不顾江岳的阻止,强行将对方扶了起来,并且不断地用手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为他顺气
没了那床锦被的遮挡,男人瘦到极致的上身便完全地暴露出来,那些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似乎在下一秒便会支棱棱地戳破男人那层脆弱的皮肤。
但他仍旧是美的,最妙的美人哪怕病骨支离也仍旧是美的,只是这份美丽仿佛开到荼蘼的花朵,透露着一种腐败的死亡气息。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江岳顺过气来,看向江婉言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爱,“我只爱你妈妈。”
江婉言一愣:“可是你对裴姨……”
“傻孩子……”江岳侧头看向这个被他疼了一辈子的女儿,“那是愧,一生都还不完的愧。”
“爸爸,你已经很护着裴遇舟了,”江婉言对父亲的话并不认可,“若是这些年没有爸爸暗中和那个人周旋,裴遇舟哪能这么完完整整地活着。”
“这件事您已经牵挂了半辈子,难道还算不上还完吗?”
“婉言,你还小。”江岳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一时间房内的气氛有几分冷凝。
“我不小了!”江婉言紧了紧手中为父亲擦汗的帕子,“爸,我不想和杨诗洁合作,也不想再和那个人斗了。”
她和爸爸好不容易才丢掉了那些肮脏的东西,如今却要自己再跑回那个圈子,江婉言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你看,”江岳伸出自己没有输液的右手,那只手苍白无力,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但即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爸爸这手上就算没有真正沾上过人命,但也是害得不少人妻离子散生不如死。”
而第一个被他推向深渊的人就是裴芸。
“现在爸爸快死了,也总想着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你是爸爸的女儿,爸爸没做到的事情,就由你来完成吧,”江岳神色认真,“爸爸不想你同我一样活在愧疚和黑暗里。”
“爸爸想让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唱戏,别像我,被俗事压得开不了腔。”
江岳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任谁都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心酸。
明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戏园子,可等他真正赎回那园子的时候,那个名满B市的十二月却再也唱不了了。
《江山梨园》是一部好电影,它成就了十二月,却也毁了江岳。
身为江岳的女儿,江婉言自然知道父亲此刻在伤感什么,她急急道:“《戏装》已经在拍了,男主角是我亲自调|教的,一定不会让父亲你失望。”
江岳摇头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轻声道:“好啊,那爸爸就等着看了。”
“无论是唱戏还是做事,你总归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江岳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骄傲,江婉言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我不会让爸爸失望的。”
“我会推翻他,我会保护好裴遇舟。”她看着床上瘦得不成人形的父亲保证道,“我会去自首,然后清清白白地唱一辈子戏。”
在听到“自首”两个字的时候,江岳明显愣了愣,一滴泪从他没有一丝细纹的眼角滑落:“婉言,你比爸爸勇敢。”
“因为我是爸爸的女儿啊,”江婉言吸了吸鼻子,动作间竟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憨,“我和爸爸是一样的。”
一样会因为曾经做过的错事而被压得开不了腔。
“杨诗洁已经同意和我们合作了,”江婉言在江岳的背后垫了一个软软的枕头,“被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咬一口,想必他也会很痛吧。”
这一番动作又消耗了江岳不少力气,他大喘了几口气才道:“你答应了她什么?”
“帮她解决柳镇风,”见江岳皱起了眉,江婉言又解释道,“我当然不会真的动手杀人。”
“柳镇风本来就活不久了。”
柳镇风沉迷酒色,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被掏空了身子,这一遭大难下来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实属好运。
“可说也奇怪,这柳镇风明明是被杨诗洁派去接触裴遇舟的,怎么这会儿杨诗洁却巴不得要自己人去死呢?”
“什么自己人,”江岳笑了笑,“同咱们江家一样,柳镇风就是组织养的一条狗,只不过他被奴役太久了,已经忘记怎么反抗了。”
“他手里确实有些东西能威胁到杨诗洁,但那是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一旦他落入这种局面,那些东西便会化成他的催命符。”
就和裴遇舟一样。
杨诗洁不解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岳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道:“婉言,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找到柳镇风当这部电影的编剧吗?”
“不是因为组织的要求吗?”江婉言道,“柳镇风可一直是组织的洗|钱利器,这种翻拍经典的电影他们怎么会不来掺和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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