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的坦白
为了让自己能掌握晚上的时间,我在房间里做了一个术制沙漏,当木桶里所有的沙粒流干后,时间大约是三十分钟。因而我知道,八点左右,谷平和林小姐一起离开了我家。可能是怕打扰我,他们没跟我打招呼,我只听到谷平轻轻带上店门的声音。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才从外面回来。
进门后,他直接来到了我的房间。我还没睡,正坐在床边摆弄我的收音机。那是我妈生前给我买的。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但她仍然从她的医药费里克扣出一小笔钱来,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跑到县里的大商场,给我挑选了一只在当时来说功能齐全的日产收音机。直到今天,它仍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如果没有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熬过最初失去光明的那些夜晚。
有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句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和难题。”我把这句话作为我的座右铭,写在了我的床头,我想,如果我曾经痛恨过命运,那就是这句话最后说服了我。与其是激励自己坚强,倒不如告诉自己,别人也不见得有多幸运,来得更有效。
“你同来了!”我知道谷平已经进入了我的房间,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我已经很熟悉了。我关上了收音机。我正在收听一档滑稽节目,每时每刻,我都得想办法让自己心情愉快。
谷平向我走近,在我房间的桌子旁边坐下。
“我已经跟交警队的人联系上了。他们的办公室正好有人值班。我让他们查了最近一周的交通事故记录,没发生过什么恶性事故,只有几件车辆碰擦的小纠纷。在涉案的人中,也没有你父亲的名字。”
“我爸叫狄元庆。”
“我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我犹犹豫豫地说,我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因为谷平说话的语调告诉我,他的看法可能跟我不同,“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是摒除了一种可能性,并不意味着你父亲就没事了。我现在来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急于知道结果。我们还是等警方的调查吧。”谷平站起来,走到了门边,“我刚刚又去了一次小吴旅社。”
“我知道,你去送林小姐了。”我想他应该感激我,是我的不幸遭遇让他有机会接近他梦寐以求的林小姐。
谷平果然笑了笑。
“是的,很难得,是不是?”
“是很难得,你在她那里好像聊了很久。”我知道从旅馆步行到我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是打个来回,他却花了近一个小时。
谷平在我房间里踱了几步。
“我只在她那里打了个电话去县交警队,后来就又去了旅馆隔壁的小饭店。还记得我那次检查薛宁的车吗?”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
“我听到你问她关于米团的事,但我当时在车里没听清她是怎么回答的,你后来也没仔细跟我说,是不是?”谷平的脚步在屋子中间停住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
“我告诉过你,她把米团都扔了。”我记得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谷平又笑了。
“可是你没跟我说,她是因为觉得有股怪味,才把米团扔出窗外的。”谷平好像是为了阻止我继续搪塞,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又去问过她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应该在那时候问薛宁那些问题。我早该想到谷平记忆力惊人且能一心两用。我相信,我跟她说的话,他即便没听到全部,也应该听到了一半。我现在担心的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薛宁那天说的那番关于程惜言的话。
“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故作镇定地说。
谷平笑笑。
“如果我什么都没发现,那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为了验证她的话,让她告诉我她把米团丢到了哪里。她打开窗指给我看了,哈,虽然天黑,我还是发现在隔壁那家小饭店的房顶上,果然有个米团盒子。”
我也想过要去找那盒被扔出去的米团,但是我以为他当时没听见我跟薛宁说了些什么,所以就没去。而且这几天,我想了太多关于父亲的事,不知不觉就把它忘了。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误。
“后来呢?”我闷声问道。
“后来我就去敲了那个小饭店的门。”谷平道。
在木锡镇,几乎所有店铺在晚上七点前就关门了,就连饭店也不例外,因为在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在饭店吃晚饭(至于那些住在旅馆的零星游客,则由旅馆向他们提供简单的饭食)。对我们来说,八点以后,就是完全私密的生活空间,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别人家串门。所以可想而知,在那种时间去敲门,对方该有多不高兴。更何况,他的到访还不是为了生意。
“人家让你进门吗?”我问道。
“当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店主还是帮我爬上屋顶,拿来了那盒米团。小镇上民风淳朴,乐于助人的人还是很多的?”谷平呵呵笑道,又略带得意地问我:“猜猜我在盒子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米团里有莽草的味道。”
我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
“我先去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谷平说。
但是我叫住了他。我知道有些事他总会调查出来的,想瞒也瞒不住。
“谷平。”我道。
他已经打开了门。
“谷平,你等等。”我仍坐在床上,望着他的方向平静地说:“是我干的。我在给那个男人的米团里放了莽草。”
门被轻轻关上了,我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我知道谷平仍然在我房间里。
“我说的是真的。”
我妈曾教育过我,这辈子你别想别人,只想着自己,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我这二十二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可是最近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我突然很渴望在完全失明前,能为一个对我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人做一件事。我做了。
谷平好像还没确定该怎么对待我的白首。他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我走近。
“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他问道。
“我知道。”
“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干的。从头说起。”谷平“吧嗒”一声打开了房间的电灯,随后在我身边坐下。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刚刚一直在黑暗中对话,这大概是谷平对我特有的体贴。从他跟我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我总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真希望他是我真正的朋友,但我明白他不是,永远不会是。他为什么要开灯?是想看清我说话时的表情吗?
“我讨厌那个男人。”我直言不讳地说。
“为什么?是不是跟程惜言有关?”谷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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