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老婆的话是有道理的,有好几次,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毫无反应,他根本认不出她就是那个小镇警察的妻子,更认不出。她就是那个被他儿子在超市指认出来的小偷之一。
她本来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但后来才发现记忆是需要点化的。沉睡在大脑中的某些东西,如果受到刺激,还是会有苏醒过来的一天,她还清楚地记得当钟平说到——“有一次带着我儿子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对夫妻大声说,他们是小偷”这句话时,她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就跟今天她碰到曾红梅叫她“嫂子”一样。
她把脸慢慢地转向曾红梅。
“我老公在家。等我这里有了消息,我再,再通知他。”曾红梅看着她。神情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叹息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不敢认了,嫂子,你变化真的很大。”
“砰砰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多少下?应该数一下,要保持正常的心跳,才能做事。
“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红梅,我突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你等等啊,我数一数。”她说着把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哦,哦。”曾红梅困惑地看着她。
“等一等,等一等……”
杀死那个可恶的曾红军时,她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遇到他的妹妹。对她来说,那也是尘封的记忆。曾红军,对了,她生命中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了五年多,但留在她心里的只有他吃饭后留在牙齿上的菜叶,说话时嘴边不断变大的白沫,一星期才肯洗一次的臭脚。如果不是因为钟乔这个死了的古董商,她是不会嫁给这个男人的。
曾红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温顺和愚蠢,他相信她说的所有话,相信她的假身份,相信她是个想在小镇上过平静生活的平凡女子,相信她是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他也不照照镜子,谁会想跟一个说话嘴边冒白沫的邋遢男人生活一辈子?
直到她的“亲戚”再次出现,他对她的信任才开始动摇,他看见她拥抱那个人了……是的,她知道那很危险,但他难得来,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亲近他的机会,事实证明,两个男人真是天差地别,完全不能相比。也许她太急切了,门没关好,让曾红军这个蠢蛋看见了那一幕,呵,只不过是个拥抱而已,他犯不着大发雷霆吧?竟然还威胁要把她的丑亊说出去。
“你们不是亲戚!你们是情人!你跟我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都听见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着。
“把你的嘴擦一擦吧。”她厌恶地提醒道。
本来,她也许不会杀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真的把她看得太平凡了。
两分钟过去了。她慢慢地把右手从左手腕上拿下来。好了,好了,心跳已经慢下来了,好了……
“红梅,你嫂子心脏不好,大概是看见你太激动了。”她捂着胸口,又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人,再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嚼起来。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干重要的事时吃块巧克力能帮她定神。
可是真的需要杀掉曾红梅吗?需要吗?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曾红军是我杀的,就算让曾红梅认出我,又怎么样?真的需要这么做吗?她有点犹豫了,这时候她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如果让陆劲他们找到这个女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就是曾红军的老婆。他们会把所有的事联在一起。你给了陆劲两个星期准备500万,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找到她,并挖出当年的旧事。所以,你最好干掉她!干掉她,一了百了!一个陌生的乡下女人死在一个陌生的小区,谁会注意?你别忘了,你在鹿角镇的名字是王美霞!王美霞!至于曾红梅来这儿找的那个亲戚?你根本不认识!所以无关紧要。时间不多了!干掉她!干掉她!做事要干脆,就像过去一样。死人才永远不会开口!”那个声音好像一个高音喇叭,刺耳又尖利。
“嫂子,你没什么吧?”曾红梅担忧地看着她,扶住了她,“我看还是送你回家吧,正好也让我参观一下你家……”
“行啊……红梅,欢迎你来,不过,让我先坐一会儿,对了,”她从包里拿出了那瓶饮料,“红梅,你渴了吧,来,喝口饮料。”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她揭走饮料瓶外面的包装纸然后递给了曾红梅。
“哈,我真的有点口渴了。”曾红梅接过了饮料。
“好,你先喝,我去那边打个电话,我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我家,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做点准备。红梅,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住在嫂子家,明天嫂子带你到市里好好转转,给你买最好的瓜子……好了,快喝,跟嫂子别客气,你要客气嫂子可真要生气啦。”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绢包住手指,热情地为曾红梅拧开了瓶盖。她很高兴,曾红梅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
“谢谢嫂子。”曾红梅说,“瞧我,到哪儿都吃你的东西。”
“别客气。”她说着,走出几步,又回头朝曾红梅莞尔一笑,见曾红梅已经打开了瓶盖,她赶紧奔出了绿化带。
但她没有回家,没看见尸体,她是不会放心回家的。她走过一幢大楼,重新绕到绿化带的后面,从她那个位置正好可以躲在一片树丛中观察曾红梅的动向。可就在她刚刚蹲下,准备朝曾红梅所在的地方张望时,“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力量不大,但因为受了惊吓,她差点摔在地上,她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说确切点,不是男人,而是警察,是那个叫岳程的警察。
“叮!”——她的脑神经像被人拉了一下,痛得一激灵,但马上就清醒了。岳程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待的地方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或跟踪,根本找不到她。如果是跟踪的话,他们应该早就来了,那么曾红梅……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他们一定也看到了,不对,如果是找我,看见我跟曾红梅在一起,为什么不马上走出来,而要等到现在?难道他们是故意的?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曾红梅会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是……他们先找到了曾红梅,然后让曾红梅来找我的?
坏了!中计了。
曾红梅是警方的圈套。
这么说来,他们,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就像一不留神掉进了深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深不见底的通道里不断地往下滑,他们知道我了,他们找到我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是来抓我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感朝她袭来,她觉得身子发冷,腿发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又在她脑子里响起,这声音空洞、冷漠而响亮,“镇静!镇静!你还没死。你还活着!他们有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毒饮料?谁看见你下毒了?曾红军?谁看见你杀了他?”
是的,没有证据!我还没死!我还活着!这句话好像在一瞬间给她带来了力量,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难以忍受的酸痛在这时就像兴奋剂一样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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