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婴儿……不,智惠子的下落。”
“我看是这样。”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不让智惠子知道自己出身的秘密,使她幸福地生活下去。奥山把井崎的女儿看作自己女儿的再世重生,所以才尽量不让知道底细的人接近她。”
“对了,所以杨君里要到那里去。”
“当然,事到如今,如果出现了杨君里,并自称是母亲,这当然会使智惠子父女难堪的。可是,智惠子的下落连我们也不知道,更不说在中国的杨君里了,杨君里恐怕也是从书中发现了古馆先生,才在一种怀念、依恋心情的驱使下来日本的。”
“杨君里为什么会死在日本呢?”
“这我无从知道。”
“古馆和杨君里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是第一期少年队员。少年队员学完第一年的基础课后,要分配到各班去实习。古馆就是分配到我们班跟我学习的,在马鲁他身上做试验时他也要一起参加,于是认识了杨君里。他同杨君里年龄相仿,我记得他们很亲近。调换婴儿古馆也参加了。”
栋居心想,古馆手指《智惠子诗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一定是想告诉我智惠子与杨君里的关系。
“停战的时候,全体马鲁他都被杀掉了,杨君里是怎样救出来的呢?”
“停战时,‘731’的情景简直象场噩梦,直到今天,我还时常被它魇得不安宁。”薮下开始回顾那场恶梦。
“昭和二十年八月九日零时,满洲东北部乌云密布,淫雨霏霏,那是多年不见的冷雨。前一天刚对日宣战的大批苏联军队趁着夜色进入满洲国境。在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哈尔滨及长春乱七八糟地挤满了关东军残部的人马车辆,他们都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八月十一日早晨,上级向731部队全体队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与此同时,为了保守731部队的秘密,开始了大量销毁罪证的工作。焚烧炉里燃烧着各种必须处理掉的试验动物、昆虫、生菌、标本、研究资料,书籍、文件等等。在总务部长太田大校指挥下,保存在物资部仓库里的各种军需物资、食品、酒,以及大量贵重金属,开始装上军用卡车。
“731部队的驻地内喧嚣,嘈杂。各处及焚烧炉都冒起了烧资料的火舌和黑烟。
“731部队还有必须处理掉的最大证据,这就是关在特设监狱里的二百多名马鲁他。决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个人。
“关押马鲁他的特设监狱是左右对称的两幢房子,男监叫七栋,女监叫八栋。两处都装有通气用的导管,一旦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打开导管的阀门,向室内灌氰酸毒气。
“731部队装上这种导管后,首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打开了阀门,氰酸毒气通过导管,在监房内环流。二百多名马鲁他中的绝大部分都死了,还没有完全毒死的用首~槍补射。
“杀死马鲁他十分简单,要处理尸首却很麻烦。焚烧炉已处于饱和状态。只好把尸首堆在内院,浇上汽油焚烧。但是这种烧法传热不均,许多尸首没烧尽就挖坑填埋了。指挥官相当挑剔,命令挖出来重新烧尽再埋。
“队员们把刚埋下的尸体再掘上来。突然,一个队员发出恐怖的惊呼声,他的手被死尸的手抓住了。用力一拉,死尸手才脱落掉。‘731’的上空到处飘散着焚烧尸体的恶臭。”
“为什么杨君里一个人能逃脱这场灾难活下来呢?”“731”解散时的惨景使栋居万分惊愕,他问道。
“井崎说,只有杨君里才是‘智惠子’的真正母亲,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他同杨君里商量后决定,在处死全体马鲁他的前夕,把杨君里当作试验用检疫体带到野口班来。杨君里是野口班使用的检疫体,成了野口班的附属物。用氰酸毒死马鲁他后,让杨君里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女文职人员的服装,把她带出了部队。当时部队正处在撤离前的混乱之中,没有任何人发觉就逃了出来。
“在部队驻地外同杨君里告别。大家认为以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面。互相握手后,杨君里就逃走了。虽是日本战败的前夕,但当地仍在日军控制之下,不能把婴儿交给杨君里。她也知道婴儿寄养在井崎处安全些。从杨君里逃走的那一夜起,苏军的飞机就不断来侦察,投照明弹,把这个魔鬼的巢穴照得如同白昼,各种设施暴露无遗。我们都感到‘731’的末曰到了。”
“杨君里死的时候,带着一只柠檬,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井崎在同打算取名‘智惠子’的死婴分别之际,给死婴附上一只柠檬。至所以放柠檬同柠檬悲歌有关。婴儿离开母体后,只活了短暂的瞬间。正象柠檬悲歌上说的——您象过去登上山巅一样吸了口气,生命的机器就这么停止了——,井崎的孩子只在世上作了一次呼吸便夭折了。‘731’里备有许多柠檬,那是当‘解热剂’用的,井崎就从中取了一只放在死婴旁边,在杨君里眼里,死婴是自己女儿的替身,她看到这只同死婴放在一起的柠檬,就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太惨了……还是回到奥山问题上来吧,他的死同杨君里访日有什么关系呢?”
“啊呀,这个问题我就无可奉告了。”
“杨君里的案件查到奥山身上就会给谁带来麻烦呢?”
“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井崎还活着,怕暴露智惠子出生的秘密,为了封奥山的嘴才那么干的呢?”
“这就太离题了,要是怕暴露智惠子的出生秘密,那么,首先应该封我的口,我直接参加了调换婴儿,不是比奥山更危险吗?”
“有道理,那奥山的死一定是别的原因,但我总觉得原因就出在‘731’身上。”
“为什么那样想呢?战后已经三十六年了。他的后半生应该同‘731’毫无关系。”
“不,对奥山来说,一生中的主要经历是在‘731’度过的,战后的日子只不过是残年余生,他是隐形匿迹,默默无闻地生活的。不准他说出来的事情,除了‘731’的秘密,不会有别的。”
“你似乎太自信了,奥山战后干些什么,好象你都调查过了?”薮下讥嘲地说。
“现在正在查。”
“所以说,你不能那样断言。停战后,我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现在,我要彻底同731那段经历决裂,对我来说,那是一场恶梦,是恶梦就应该尽早忘掉。”
象薮下这样把在“731”取得的经验作为基础,以后又在生活中采取积极姿态的人是有的。但是,被“731”沉重的十字架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也不少,在他们的后半生中,都背着这个包袱,被“731”这个枷锁束缚了手脚。
奧山属于后一种类型,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把孤老的残身寄托在这块影影绰绰闪现出遥远的青春幻影的土地上呢。以“731”为阶梯飞黄腾达者有之,为“731”所累苟延残生者亦有之,对于不同的队员,“731”具有不同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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