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探马又来报,说是敌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父亲问他有多少人马,他说大约有十余万,父亲点了点头。
西边的人马来势最为凶猛,想必是敌人的精锐之师,其中有一彪人马速度最快,把其他军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领头的一人穿着金甲,手舞金刀,辉武扬威地冲在最前面。
他们也许看到山丘上的人马并不太多,所以便放着胆子杀了过来。
父亲转过身对着自己那五千人马大声道:‘你们看见了,我们四面被围,已身处绝境,援军不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几时能赶来。我不骗你们,敌人有十万之众,而我们只有五千人马,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投降,做胡人的俘虏,另一条是死守在这里,血战到底。这里有充足的粮草,还有弓箭,只要我们能守住三天,援军就能赶来。我不强迫你们选择哪条路,你们跟随我多年,要走,我也决不会难为你们,我自己却要在这里死守,不怕死的就留下来,和我一起,跟敌人决一死战!’
五千人马,一齐高呼‘决一死战!’当时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走的,我的热血沸腾了,我明显感到了心脏在勃勃地跳动,我禁不住流下了热泪,滚烫的泪。我从没像那天这样激动,激动得浑身战栗,我觉得我突然变得十分坚强,无所畏惧。我真想去拼杀,想用热血染红大地。
我父亲看见敌人那一彪军马扑了过来,大军还在后面。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果断地命令一千刀斧手冲下山丘,乘敌人立足未稳,给他们来了个迎头痛击。
敌人万万没想到,这五千人马也敢冲下来主动寻战,而且来势凶猛,毫无惧色。这一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领头那位舞着金刀的被我们活捉了,经审问才知道,这位竟然是高昌国的金刀驸马。
敌人受了挫折,锐气大减,而我方却士气大振。大家都磨刀擦枪,准备决战。
敌人将我们团团围住,组织了五支骑兵队,第一支骑兵队往沙丘上冲,不过全被弓箭手乱箭射了下去。有几只马快的冲了进来,杀了几十个我们的人,但很快就被后面的刀斧手砍翻了。
第一支全都丧生于乱箭之下,几乎没有生还的。敌人的攻势却丝毫不减,第二支也跟着冲了过来,接着第三支,第四支——
敌人如翻涌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我们的防线不时地被撕开,但马上就被填充上了,一批弓箭手倒下了,接着又补上一批。
父亲站在高处指挥,不小心被一支流矢射中了肩膀,父亲的身子晃了一晃,他为了不动摇军心,偷偷地将箭拗断,还嘱咐身边的护卫不要声张。
第五支骑兵队被击退了。
沙丘下尸横遍野,有的马伤口处依然汩汩地出血,血流到沙地上,马上就被黄沙吸干了,只留下干干的血渍。
敌人伤亡很惨重,再加上天要黑了,便收兵不再战。他们在山丘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我站在沙丘上,向下俯瞰,只见一堆堆的篝火直铺到天边。敌人的兵马只怕远不止十万。
天上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很圆。我现在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的星星和月亮,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父亲坐在沙丘上,看着自己的人损伤不少,心中难过,他紧紧地皱着眉头。
我们的军士把战死的人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然后掘坑掩埋。受伤的人吃痛不过,在呻吟哀号。
父亲望着那一具具尸体,低低地念了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我当时年少,不懂诗中的意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凄楚。
不知什么时候,军中有人吹起了洞箫,那箫声哀惋悲凉,摧人泪下。父亲坐在月光下静静地听着,这时我分明看见父亲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双方重整旗鼓,再次厮杀,这又是一场恶战。这样一连打了三天,我方死了三千人,伤了一千余人,而真正能战斗的已不到五百人了。父亲曾率队两次突围,两次都被挡了回来。
敌人的行为也很奇怪,到了第三天,他们没有再攻,只将我们围得跟铁桶一般。他们派了一个使者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是用汉文写的,大意是告诉我们没有退路了,他们的王爷看父亲英勇善战,想让父亲投降,还许以高官厚禄。
父亲想了想,要我用回鹘文回了一封信,交给了那名附马,那附马带着那封信回到了自己的军中。
父亲信中说他愿意投降,提出的条件是要马上医治受伤的兵卒,等伤好了,就放他们回中原与家人团聚。
这封信的内容,当时只有我和父亲知道。
可没想到,当天晚上,刘成雍大将军的援军赶到,解了我们的围,双方在龙骨河一带展开了厮杀。
我父亲望着自己矗立在这里三天三夜未倒的中军大纛,一动不动。旗杆已经倾斜了,旗帜也已残破不堪,他伸手摸了摸旗子,突然拔出佩剑来,刎颈而亡。鲜血溅在了大旗之上。
我悲痛欲绝,扶着父亲的尸体大哭了一场,我不知父亲为什么要死,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是想用死来证明他投降并不是贪生怕死。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援军姗姗来迟,原来大将军得知我们被围之后,并没有前来驰援,而是绕道去了高昌,敌人精锐尽出,高昌已是一座空城,他得来当然容易,可他却害死了我的父亲。这些当官的,只图自己升官,哪里管旁人的死活。”孟重威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眼中泪光闪烁,显然是气愤已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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